旗海舞狂風,天街大字紅。高音呼打倒,思緒亂雲中。
何永沂,廣東中山小欖鎮人,一九四五年農歷七月二日在廣州市出生;畢業於中山醫學院。長期在醫院的病房、急診室、門診部一綫從事臨牀醫療工作。
中醫生能詩,代不乏其人。我華古醫書皆古文辭,其中間雜韻語,如《外科正宗》每方下附一詩;《針灸大成》諸證治下皆用七言韻句,《湯頭歌訣》更無須論,此固與詩隔山隔水,然其音節韻法與詩通。醫者誦習,久則入殻,曰曲徑通幽,曰習於此,得於彼。中國尙有醫國醫人、良醫良相之説,醫人心係國運,醫國人蒙其惠。杜甫雖非醫生,但家有藥欄,中老年皆曾“賣藥都市”,當通醫理。蘇東坡亦然,生痔能自藥自醫而瘉。晚年居常州,知病必不起,乃不為自己開方,此二公皆以醫國為己志。至近代西學東來,學醫者讀洋醫書,寫拉丁文,故浸潤詩道者不多。或謂魯迅、郭沫若皆學西醫者,且終成一代文壇大匠。余曰魯郭原本有古詩文基礎,學西醫乃半路出家,旋又還俗,是學西醫而非業西醫者,所開藥方只關靈魂,無關體膚。粤何永沂君學於名牌醫科大學,靑於“不宜提倡”之年,長於文化遭革之歲,詩詞如繫縲紲,而永沂向此‘囚徒’投懷送抱。旣在診室,又倚吟窗,魚與熊掌雙取而不一捨,晝則醫人,夜思醫國,皆吹毛求疵,有人善之,有天厭之。君有句云“於國於家猶廢紙,編成哭笑擲江湖”,詩詞之不為世重,難為世用,堪為一嘆。然擲於江湖而廢紙者,豈君詩乎?王陽明曰:“人之詩文,先取眞意”,君詩有眞哭眞笑,眞感慨,眞性情,投之江湖,江湖有幸。其眞為廢紙者,乃無哭無笑,裝哭僞笑,如俳優之隨鑼鼓而舞之蹈之,隨弦索而歌之哼之。此類詩多昧於是非之辨,姸媸之分,邪正之識。或以非為是,以惡為善,媚世媚俗,迎時迎節,平庸低劣,摭拾牙彗。此類詩擲之江湖,江湖污染。余曾為詩詞隊列之加長加寬而喜,亦為廢紙之疊高疊厚而悲。俯仰無憾於天地,去來無愧於黎庶,應人逝而詩生,勿人在而詩死,詩固賴錘煉,是精鋼是粗鐵,難欺明眼。有者經久而不銹,有者生日便是死期。“李杜詩篇萬口傳,至今已覺不新鮮”,極似賣矛又賣盾者聲口,即“不新鮮”矣,何又“萬口傳”乎?然細味其意在望“江山代有才人出”,寫時代之眞情眞事,歌時代之正氣正聲,為時代而呼李杜,勿弄生死同時或朝生暮死之物。
“歌暴尊秦頌聖時,誰能風骨似梅枝?江湖珍重董狐筆,不寫人間造孼詩。”此永沂憤造孼詩之多而發也。建國以來,運動如兵連禍結,造孼不斷,頌美造孼之詩鋪天蓋地。“哀莫大於心死”,此等詩皆心死之作,全無半點人氣活氣,悲夫,其心為自家挖出曬乾乎,抑被人掏出刴碎乎?
永沂寫出若干鞭笞各種造孼之詩,蓋詩人以醫者之明眸審視人間鬼蜮,望聞問切,直思刺肓之上,膏之下,逮二竪子以殛之。然其詩照眼之間,狀似委婉,以心電圖觀之,則起伏跌宕,轟鳴鐘鼓,振幅酣恣,別有頓挫,嚼有餘甘。
“劫有餘哀人半老,史無前例幻全消”,“餘哀”,劫之重也;“半老”,劫之久也;“幻全消”,一道虹影,一幅海市,主觀唯心主義,好夢破滅。凡在劫中助紂為虐,企圖撈取湯汁熱、人肉腥之政客、左棍及盲信盲從盲動,助勢成威之愚蠢,亦“幻全消”矣。
“村童雀躍樂洋洋,除夕家家豆腐香。小巷深宵聞細語:一餐喫了一周糧”。此永沂詩中樸白之作。北方俗云:“富人喫肥豬,窮人喫豆腐”,此時豆腐身價提高到除夕珍品、稀罕物,可見平日豆腐也無。然筆鋒一轉,向更深處鑽進。“一餐喫了一周糧”,豈饕餮者一餐猛吞一周之量,實乃一周之量不過一餐而已。細細算來,一月只有四、五餐糧食,一年只有十八天糧食,則人人有餓殍前程。而更可悲者,在餓而不許言餓。言餓得於深宵,得用細語(不敢大聲也)。一九五七年廣東某著名民主人士為民請命,稱“農民面臨餓死邊緣”,被指為誣衊社會主義,反動透頂。揭發、批判、鬥爭、大右派。小巷中人當然記憶猶新,口中言餓,可能招致口禍。必須枵腹而唱飽,“鼓盆”(空盆)而頌聖:嚼聖德之巍巍兮,塡肚皮之脹脹。“君子食勿求飽”,吾民皆君子也,舜也堯也。啼飢號寒之權褫無寸縷!天乎,天乎,人間何世!
然政治上遭禍忒深者,仍為腸胃中無脂肪,頭顱中有貨色之文化人。“廿年左氐春秋傳,一代才人血淚場”(拙句),永沂正當冠時,然不能少免。“發配深山為學農,方知水瘦與山窮”;“敲鑼打鼓凍雲開,不那寒宵聖旨來。任是山深更深處,也應無計避紅埃”,詩從唐人句“避徵徭”中化出,即除夕喫豆腐處也。
靑少年所謂“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從逆反中再逆反,彼中聰明者開始醒轉,悟道。在實踐中已打破玄機,掃蕩玄虛。
“兢兢戰戰彩雲中,紫帶環腰道轉窮。書要自焚龍要捧,文人無骨可憐蟲”。詩詠某大翰林,位高雲上,斑斕得很。為要表忠,自稱要焚毁過去一切著作。此言之出,乃李斯變相焚書之議,終於引發一場史無前例之焚書烈火,使秦始皇自虧小巫。嗚呼,無骨文人豈止一人哉。出賣朋友同志,取媚當道,以便“送我上靑雲”,此為一種,“戰戰兢兢,汗不敢出”,被迫大講違心,此為又一種。雖有差別,後者可原,前者當誅,然為“可憐蟲”則一。
文革已過去二十多年,然此類“蟲兒”,旣未死絶,也未凍僵。“舉國曾歡烹巨蟹,低頭又見小蟛蜞”,蟛蜞,蟹之小者,俟有機會便出穴橫行,威脅農田、水利、堤岸安
全。若問蟛蜞姓甚名誰?南京一老教授稱作“牛二”,永沂則道:“柴門聞吠尋常事,識得文痞舊姓姚。”
永沂“不是佳人不是賊,也無風雨也無晴”一聯膾灸詩界,每使名家擊節。“也無風雨也無晴”原為東坡《定風波》中結句,作於元豐五年,時烏臺詩案了結,幾死而未死,被下放黃州。回首驚心,風雨如晦,前瞻來路,布雲似蓋。如係佳人,何以遭貶;如是賊,何以免殺。此聯如贈東坡宜矣。於當代,不是佳人者,不是權貴,不是大款,不是歌星影后……;不是賊者,不再為改造對象,可免於挾起尾巴作人。耐人尋味者,資産階級臭時,此輩頭頂資産階級屎盔,資産階級香時,此輩則摘了資字大帽,與資産階級脫離親子關係,入藉紛紛下崗之無産者內。宜然知此聯者,初見其人必曰“不是佳人不是賊”,相與大笑。
永沂詩中佳句佳什甚多,此處略舉數例:
屈原問天我問心,生豈不哀死豈眞。厄運檢書為伴侶,棘途強我作詩人,詩愛旁門能啖鬼,我無左道可通神。阿Q氣救心良藥,屢夢乘槎擁白雲《放言》
神佛滿天好打油,中華自詡是神州。封來封去神千榜,卻少神名號自由。《重讀<封神榜>有悟》
居然戲假能成節,堪令吾徒眼界新。皇歷重翻一頁頁,宮中何日不愚人。《愚人節打油》
誰復幻虛尋蟻夢,自思無意惹蜂窩。《遣懷》
日落松崗三碗酒,詩成讀者半打人《生日雜詠》
永沂是位好醫生,晚間仍常有電話問病者,不得安寧,難為他有如許逸興、時間,其硏究聶紺弩詩探秘索隱,每有創見,文行則大家學者,使硏聶者服。與余推心相交十餘年,儀態儒雅,白衣秀士。每抽暇自番禺攜酒枉過,則必先招二三好友,酣暢淋灕,忘形爾汝,月旦詩文,考論天下。余患心疾住院,永沂幾每日一長途電話,垂詢查問,給予遙控。其為醫也,取詩道之温柔敦厚;其為詩也,取醫道之濟世活人。時而披髮仗劍,驅狐逐鬼。余敬其人,喜其詩,然從未當面捧之為西子王嬙,十全大補。某日永沂討序而來,曰“知兄病憊,常不忍開口,好在詩有油味,可博一粲,有利於病。”余徘徊地獄天堂門外,鬼卒相兇,睛突突焉,刃錚錚焉,余不敢前,執永沂詩而挑之,鬼則愈怒,作欲砍狀,余悚然退,自思此人間詩,不足與鬼神語也。乃以平素讀其詩之零碎雜感,拼裝成文,中多藉他酒杯,澆我塊壘,如今假話假貨充斥,余以之冒充曰序,可乎?
在當代詩人中,何永沂是一个異數。一些有識之士稱其詩為“點燈體”或“永沂體″,就是因為他的詩,以其卓拔的思想,融鑄古今的藝術,自出機杼的創造意識,對人類命運的終極關懷,厚重的歷史滄桑感,予人以一種全新的感覺。他的許多優秀詩篇,已不脛而走,影響越來越深遠。永沂的詩,少有春郊試馬,志得意滿的歡愉,亦罕見花前月下,温言絮語的陶情。給讀者更多是扼腕的沉痛,仰天長思。許多人愛讀何永沂的詩,倒不是喜歡自找苦喫,而是尋求心靈的契合,思維的警示。在我看來,他的詩思奇崛而又出手自然,冷香內蘊山河熱,恐怕是讀者傾注的主要原因,當人們驚呼當代詩詞的走向之時,早已有一些詩人走在時代的最前列,作出了無愧於前賢的貢獻,其中便包括何永沂。這不能不説是時代的特別恩賜,我想,永沂的詩將有永恆的生命。
先容我借他人高論一用。
顧炎武語錄:“詩文之所以代變,有不得不變者。一代之文,沿襲已久,不容人人皆道此語。今且千數百年矣,而猶取古人之陳言,一一而摹倣之,以是為詩,可乎?故不似則失其所以為詩,似則失其所以為我。李杜之詩所以獨高於唐人者,以其未嘗不似,而未嘗似也,如此者可以言詩也已矣。”
集黃仲則詩:“只知獨夜不平鳴,更値秋來百感幷。一日尙存休滅性,不妨明日有狂名。”
龔自珍語錄:“……詩與人為一,人外無詩,詩外無人,其面目也完。(《書湯海秋詩集後》)”
集龔自珍詩:“幽光狂慧復中宵,塵劫成塵感不銷。賴是小時清夢到,四廂花影怒於潮。”
陳寅恪語錄:“惟此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歷千萬祀,與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清華大學王觀堂先生紀念碑銘》)”
魯迅語錄:“古之詩人是有名的‘温柔敦厚′的,而有的竟説‘時日曷喪,予及汝偕亡′,你看够多麽惡毒?更奇怪孔子‘校閲′之後,竟沒有删,還説什麽‘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哩,好象聖人也幷不以為可惡。……後人能使古人純厚,則比古人更為純厚也可見。清朝曾有欽定《唐宋文醇》和《唐宋詩醇》,便是由皇帝將古人做得純厚的好標本,不久也許會有人翻印,以‘挽狂瀾於旣倒的。′″(《古人幷不醇厚》見《花邊文學》)
郁達夫語錄:“講到了詩,我又想起我的舊式想頭來了,目下流行著的新詩,果然很好,但是,像我這樣懶惰無聊,又常想發牢騷的無能力者,性情最適宜的,還是舊詩,你弄到五个字,或者七个字,就可以把牢騷發盡,多麽簡便啊!” (《骸骨迷戀者的獨語》)
聶紺弩語錄:“舊詩適合表達某種情感,二十餘年來,我恰有此種情感,故發而為詩;詩有時自己形成,不用我做。″(《<散宜生詩>自序》)“我作詩只是一種文字游戲,説得漂亮一點,是一種不須驚動別人而自得其樂的文字游戲。″(《<散宜生詩>朱正注本後記》)
邵燕祥語錄:“……而打油詩之所以為打油詩,不管各家風格迥異,其關注民生,直面現實,疾惡如讎是一致的;可以説,憂患意識和批判精神,正是這些打油詩的靈魂。″(《當代打油詩叢書弁言》,見《夜讀札記》廣東人民出版社二零零一年一月第一版)。全文參看本書“附錄″)
錢理群語錄:“……耐人尋味的是,這類打油詩的變體(何按:指周作人創作和議論過的“雜詩″一類),竟在六七十年代的中國,得到了異乎尋常的發展,而且一直影響到八九十年代的舊體詩創作。其首屈一指的代表詩人,自然是聶紺弩。人説他‘以雜感為詩′,正是承繼著魯迅、周作人那一路的。他自己則一再表示‘微嫌得句解人稀′,舒蕪認為這是‘要與傳統的詩學嚴格劃清界限,懷疑別人是否懂得這个界限,是否仍然用了傳統的標準來肯定他贊美他。′被稱為‘聶體′的打油詩是具有更鮮明的時代特徵的。在那‘史無前例′的黑暗而荒謬的年代,人的痛苦到了極致,看透了一切,就會反過來發現人世與自我的可笑,産生一種超越苦難的諷世與自嘲。這類‘通達、灑脫其外,憤激、沉重其內′的情懷,是最適於用‘打油詩′的形式來表達的。聶紺弩與同時代詩人(這又是相當長的名單:楊憲益、李鋭、黃苗子、邵燕祥……等等)的試驗證明,‘打油詩′的形式,旣自由又隨便,為个人的創作畱下了比較大的空間,又便於表達相互矛盾,糾纏的複雜情感、心緒,具有相當大的心理與感情的容量。盡管它需要有更高的精神境界,更強的駕馭語言的能力,但我想,在我們這个充滿矛盾的處於歷史轉型期的時代裏,打油詩體是可能具有更大的發展前景的。(《20世紀詩詞:待開發的硏究領域》見《全國第十四屆中華詩詞硏討會論文集》)。
當了一次“文抄公″,套用文天祥《集杜二百首•自序》中的話來説:“凡吾意所欲言者,″各家“先代為言之″,且奇警精辟、生動傳神,只好照錄可也。
在下醫餘為詩,正如聶翁所説的:“只是一種文字游戲″,“旨在自娛″。關於詩的游戲論,在我心中思之已久,正好借此處一吐為快。荷蘭約翰•赫伊津哈在《游戲人》書中有《游戲與詩》一章系統地論及這个問題,哲語連珠,全面詳盡。但西方之説與中國國情終有隔閡,比他早一百多年,清朝詩人張問陶已有一首七絶道破玄機:“想到空靈筆有神,每從游戲得天眞。笑它正色談風雅,戎服朝冠對美人″。之後,又有王國維在《文學小言》中道:“文學者,游戲的事業也。”幷進而説:“文學者,不外知識與感情交代之結果而已。苟無鋭敏之知識與深邃之感情者,不足與於文學之事。此其所以為天才游戲之事業,而不能以他道勸者也″。王國維所論之“文學″當然包括詩在內,而且詩是文學“大家族″中最重感情者。古今中外各家的游戲説,我的理解是可歸結為“童眞″和“緣情″。童眞,“六九童心尙未消″是詩家的最高境界;緣情,出自陸機《文賦》:“詩緣情而綺靡″。一提到“詩緣情″説,人們自然會想到“言志″和“載道″。歷代封建統治者均看到詩在社會有一定影響力,為了為己所用,他們把“言志″、“載道″的眞善內涵抽去,而不斷地塞進皇家的私貨,改製成兩把枷鎖,堂而皇之地套在詩身之上;另誘以科舉功名,壓以文字大獄,就像一把雙鋒利劍,欲令天下詩人盡入彀中,於是應製詩年年不絶,代代無窮。後又有“服務論″,詩成了服務小姐,“顧客″便是上帝,要察顔觀色,到頭來只能唯唯諾諾,鶯歌燕舞,供上一笑。後更有“工具論″,詩變得更加可怕了,是“一个階級推翻另一个階級的輿論工具″之一,如此,“為詩欠砍頭″(陳寅恪句)隨時地威脅著詩人的心理,這種充滿著血腥味的危險的“游戲″,當然是兒童不宜的了,更何來無忌童言。總而言之,各家所説的“游戲″是指心靈的游戲,詩詞旣然是心靈游戲,塵世當大赦之,不要讓它去“服務″,去投其所好,也無涉功利,要還詩人心中一个兒童樂園,還詩人一角自由天地。任情率眞,無拘無束,“來不可遏,去不可止″(陸機《文賦》),錢理群所評的“打油詩″正是這種境界。拙詩道:“我愛詩眞略帶油″。
現在,請來看看本書封面,此乃詩書畫印大家林鍇兄設計的,上書“雜花生樹,亂石崩雲″八个大字,是我撰的集句聯,“雜″“亂″兩字正好借來形容我這卷“打油詩″。“雜″,朋友們可理解為“雜詩″、“雜文″、“雜家″、也可以看作是“雜貨攤″。此外,“雜花″也是野花,我寫詩旣非家傳,也無師承,純屬自通自娛,帶有點野性不足為奇也。至於“亂″,吾詩不言“志″,不載“道″,不入“温柔敦厚″囿內,不衫不履,無教無法,“情之所至,詩詞自來″而已,上述種種,是不是“亂″了套?但祈讀者不會聯想到那段著名的最高指示“只許他們規規矩矩,不許他們亂説亂動″中的“亂″字,善莫大焉!
清入張潮道:“人生必有一樁極快意事,亦不枉在生一場;即不能有其事,亦須著得一種得意之書,庶無憾耳。″現《點燈集》編成在此,對上述詩文議論有興趣的朋友們不妨一讀。龔自珍知交魏源曾有信給他進忠告:“常恨足下有不擇言之病″,“不擇言之病″,吾詩亦有,愧無良藥,只好由它。但香港大學教授周錫韋復兄來信竟道:《點燈》諸詩“口沒遮攔,生動而過癮”、幷不以“口不擇言″為病,反以為佳,他的説法亦是很多朋友的觀點,可見時代不同了。歷史在進步,拙詩道:“友盡與時俱進者″,此所謂也。
是為自序。
二零零三年於點燈書屋
詩歌須為時而作,白傅言之久矣。變風變雅,此內容變化之時也。宋詞元曲,此形式變化之時也。乃至於語體白話,此受歐西詩風浸潤,內容與形式皆變之時也。
吾友何君永沂,以其精微洞察之力,寫機智辛辣之詩,針對時代,與白傅諷諭異曲同工,可謂為時而作。以“點燈″名集,顯幽闡微,洞燭世態,此詩人立言之旨也。鑄鼎象形,頑廉懦立,此詩人入世之願也。讀何君之詩,當作如是觀。
《點燈集》作者自謂其詩“不倫不類、不規不矩、不温不柔、不敦不厚″,“正統派、廟堂派都看不上眼″。竊以為《點燈集》之價値,恰在於此。
詩無激情,非詩也;詩無形象,非詩也;詩無境界,非詩也;詩無歷史反思,更非詩也。《點燈集》之詩,有激情、有形象、有境界、有歷史反思,此眞詩也。
一个失掉自我的詩人,不成其為詩人。《點燈集》有黃仲則,有龔自珍,有聶紺弩,更有作者自己──一个昂然而立直面人生的智者。
我是“江湖一个野詩人″,未入廟堂,不屬正統。酷愛聶詩、熊詩、何詩。聶、熊、何均為反温柔敦厚詩教之最力者,何尤甚。讀他們的詩,可治文人的軟骨證。
君詩取徑廣闊,今古同參,尤於當代名家之致意焉。讀其詩,冷焰奇氣,迫人眉宇;風雨雞鳴,驚人好睡。尤復博采語彙,腐朽神奇;直抒胸臆,奴視風雅。或有病其放誕不醇者,不知其可貴處即坐是。温柔敦厚云云,烏足以牢籠才人也哉。
永沂先生正式出版《點燈集》,憶錄以往所上箋啓中的讀後之語以代評:(二零零三年二月二十八日)
先生詩功日深,詩境日進,“不作人間第二流″,正非虛語。《自嘲》四律,鬱怒排宕,如“詩隨序變觀桑海,邑有盲流愧杏林″,“未緣酒烈銷前事,肅聽宮深唱後庭″諸聯,最與散宜生神似而非貌襲,佩服佩服。(二零零一年四月十一日信)
拜讀大作《點燈》(六──八月)選錄,美不勝收。其中《大夢》二律、《主、奴才、奴隸》(六疊),皆淬然見道之音,非尋常吟詠。而《夜飲剡溪値月圓》一絶,淡墨濃情,尺幅千里,尤得風雅之正,諷誦涵茹,心胸開寬,不徒藝境高妙已也。(二零零一年九月廿一日信)
大詩《三笑》三律,曼衍魚龍,憂深慮遠,吾於筆墨外窺其用心,即以“我存我處費吟哦″品之,何如?大作熊鑑詩集代序,深入自得,而又足以闡發熊公詩心,論文難到之境也,佩服佩服。解“涌血成詩噴土墻″之“墻″,尤出人意外,頓開茅塞。(二零零二年一月十五日信)
大作美不勝收,贈侯井天先生四律,尤見功力,“修道懶觀儒外史,得閑來坐井中天″一聯,槪括侯公平生,深抉箋聶心事,巧切姓名而不傷雅,得散宜生家法,佩佩。(二零零二年五月二十六日)
永沂《點燈集》要正式出版,大喜。記得八年前我曾有詩題道:“敢在深宵大點燈,管他太守是田登。詩如紫外光犀利,穿透泉臺十八層。″今覺意猶未盡,再題七律一首為賀:“何郎諷鬼又欺神,郁郁文章猛謔辛。説笑無妨三石假,言情必認十分眞。點燈偏不畱官面,起搏因憐缺氧人。正値儒林蕭瑟日,杏林開出一枝春。″
何大夫:……君自謂首先是大夫,其次乃詩人。弟未經君號脈,醫道深淺未敢斷。而作為詩人,君眞一等才也,所作往往妙語如珠。而集句聯一集,有莊有諧,有的令人噴飯,有的令人沉思,有看似未工而轉妙者,佩極、佩極。(二零零一年十月十一日)
余患眼疾,持放大鏡反復閲讀《點燈》詩,視為一大快事。還用卡片抄下幾十副詩句佳聯,在手邊常讀常新,有的佳句,在反復玩味之餘,興猶未盡,忽而興來就用宣紙寫出,挂在書架旁以求讀得方便,擡頭便見也。
宋詩論大家嚴羽《滄浪詩話•詩辨》曰“夫詩有別才,非關書也;詩有別趣,非關理也″,鍾秀評:“嚴儀卿曰:‘詩有別才′,千古定論。″(《觀我生齋詩話》卷一)何君永沂讀醫書,操醫業,而善於詩,洵具天賦“別才″、“別趣″。
嚴氏下文接云:“然非多讀書,多窮理,則不能極其至。″李東陽評:“然非讀書之多,窮理之至者則不能作。論詩者無以易此矣。″(《麓堂詩話》)李肯定嚴説是。永沂業餘芸窗窮硏歷代名家詩詞,涵泳融貫,取精用宏,造詣詩風別具一格,正證嚴説不誣。
嚴滄浪又説:“夫學詩者以識為主,入門須正,立志須高。″崔旭評:“學者識之體,悟者識之用也。‘讀書破萬卷′,學也;‘下筆如有神′,悟也。″(《念堂詩話》卷三)嚴、崔所説“入門″、“立志″、“學與悟″“體與用″,皆植根於“識″。何君之詩有自己獨具之“識″,不蹈凡俗,不落言筌。又與上説合。
才學識三者萃於一身,宜乎《點燈》卓爾不群。
在嶺南,像熊鑑這樣的詩人還有不少。由於他們“公私交往久之,肺腑相傾,肝膽相照,蹇運近似,詩道複合″(李汝倫語),而且常有唱和,他們的詩事實上已經形成了中國當代詩詞界的一个十分活躍的獨特的詩派,我想大槪可以名之為“嶺南派″吧。熊鑑、李汝倫、朱帆就是這个流派的代表。其實它至少還應該包括另外兩位詩人,一位是身居武漢的,以“老夫今有幸,不寫示兒詩″的膾炙人口的名句而蜚聲海內外的八十五歲高齡的老詩人賀蘇先生;一位是以《點燈集》飲譽詩詞界的中年詩人何永沂先生。(《讀<路邊吟草>》)
清夢樓主人何永沂兄近擬重訂出版其大著《點燈集》,憶昔讀《點燈》初本時,曾集其句得七絶一首,詩云:“一自飛霜冷小荷,尙畱鶯唱繞南柯。烟花散盡天如墨,起讀文山正氣歌。″此集句詩自覺尙渾成,當合清夢樓主人脾胃,此亦不評之評也。
詩之為道,有如佛法,以心傳燈,光明不絶。何子永沂以點燈名集,其意或在斯乎!抑謂前燈已熄,何子以大精進力,見身為燈,欲度世人於渺漠暗冥之鄉乎!
《點燈》諸詩,生動而過癮,順情直遂,口沒遮攔,又能出以形象,為社會傳神,為生民寫照,而又有眞我在,此境良不易到,佳作也。
何君點的是“無影燈″,手術臺上,一切清楚了然。於苦笑熱駡、長針利刃間,隱藏著醫者的仁心,所以為貴。有詩人之詩、學人之詩、畫人之詩,何君的是扁鵲、華佗之詩。藥石有靈,觸手生春,深願如此。
何子永沂,眞率之士也。術擅歧黃,性耽吟詠。所為詩詞,淵源有自。悄立市橋,仲則之吟肩常拍;狂臚文獻,定庵之墜緒遙承。尤可貴者,每以良醫之眼觀世,洞察瘡痍,深明痼疾,故形諸筆墨,雖多駭俗之言,而皆率眞之情也。如“隨風日夕軟絲長,舞態翩翩綠滿塘。愧我亦曾腰幾折,有何本事笑垂楊”(《垂楊》),諷世之餘,亦反躬自問,具見仁人心腸。彼脅肩奔走,曲學阿世之徒,誦此能不愧死乎?又如“任是深山多綠意,也應無計避紅塵。半生氣短空餘骨,六載宵長苦待春”(《山居秋思》),已落紅塵,何來凈土?縱欲追尋,亦猶逃峰赴壑,避溺投火,終歸一夢。夢已成空,猶自苦待,其理想之執著,信念之眞誠,直可感天地而泣鬼神矣。誦定庵“宮扇已遮簾已下,癡心還佇殿東頭”之句,能不感極而生悲,悲極而奮起乎?際此星沉月落之時,一燈熠熠,紅接混茫,照征人之前路,慰志士於長宵,豈不遠勝於州官之火,旋燒旋空也耶。
永沂兄敏於事變,寫作甚勤,貼近時代脈搏,彌漫社會氣息,嬉笑怒駡,見諸筆墨。惟於詩律則不甚措意,大抵自成一格,深具打油韻味,琅琅上口,抵死幽默,讀者當有會心焉。其實詩藝多方,而大盜不止,雖秉春秋史筆,於事何補,要識牢騷發盡,旋惹新愁。湘泉痛飲,萬方多難,抒情言志,自保靈根。詩中自有一片性情天地,繁花異卉,永沂惜之,幷邀共勉。有詩為贈:“久慕醫生大點燈,肺炎菌毒語丁寧。人間多少荒唐事,失笑統歸非典型″。
旗海舞狂風,天街大字紅。高音呼打倒,思緒亂雲中。
手捧紅書不住揚,眞眞假假滿場狂。天安門下歡呼罷,識得人間有帝皇。
歸來童夢幻烟霞,淚眼依稀菊幾花①。劫海浪高常喪膽,驚魂一瞬便天涯。
江山何處寄餘哀,續有罡風卷地來。無語黃花能慰我,冬寒仍為故人開。
發配深山為學農,方知水瘦與山窮。登高縱目開生面,處處山鑲大字“忠”。
靑山無主任徘徊,小鳥相呼各不猜。近聽潺潺知水急,遠看紅是水楊梅。
古藤纏樹八方垂,清淺溪流綠映緋。隊長一聲歌樣板,山雞驚起傍雲飛。
石仔相攜去打柴,清晨錦叔作安排。小童下嶺如平地,老九彎腰逐步捱。
敲鑼打鼓凍雲開,不那寒宵聖旨來。任是山深更深處,也應無計避紅埃。
祠堂鑼響八方聞,運動一來會議頻。石仔低聲詢錦叔,不知今夜鬥誰人?
寄聲同志莫慌張,不接靑黃已斷糧。晨起跳完忠字舞,采回野菜一家嘗。
村童雀躍樂洋洋,除夕家家豆腐香。小巷深宵聞細語,一餐喫了一周糧。
野嶺深山覓興來,群花知意帶情開。古藤挂樹妝崖壁,密影浮香笑病梅。最愛清溪爭擊石,獨憐幽徑競生苔。好春只在雲深處,一客昂頭嘯快哉。
蒼蒼枯幹板橋西①,寂寂清孤鳥自啼。待到春寒當刮目,烟姿雪瓣亂香溪。
萬綠時蔽日,長藤四面懸。寒侵瀑飛玉,危仄石生烟。彩鳥冲驚客,碧螺勇叩天。執柯伐柯去,革面史無前。
樹擁雲封草徑旋,忽然在望有炊烟。靑溪擊石墻根瀉,彩鳥臨窗帳外喧。百載滄桑成若子,千山屛障護桃源。村人不解舞忠字,野菜清茶對石蟾。
歸來枕冷夢靑螺,學舍塵封蛛網多。易對金風哀鐵馬,難堪玉米掩銅駝①。西妃新導宮廷戲,廣播頻傳樣板歌。莫負陵園湖景好,夜深偷議舊山河②。
飛來仙柱立紅塵,玉宇滄桑認舊痕。洞大容舟尋幻境,湖清畫影寫天眞。劍花正氣能穿石,楊柳柔絲競拂雲。靜倚小橋明月夜,荷香飄溢最銷魂。
丹霞浮動又晴天,鄉下雄雞唱未完。登上山坡畫圖現,萬枝清翠舞江邊。
晚飯持齋對武江,紅霞一抹後山藏。冰凉玉宇重陽近,默默清泉漸帶黃。
武江門外過,山月到窗前。夜來書作伴,靜點一枝菸。
散會尋夢去,夢酣水氣香。忽聞呼出診,起視月溶江。
近村犬迎吠,石白徑斜明。沉沉山睡熟,孤月冷清清。
萬方多難此登臨,塵滿空門寺半侵。怪石潑紅腥劍拔,江篁搖翠水龍吟。嵐迷驚鳥千峰肅,劫老情天一綫陰①。古樹生風人袖手,瀟瀟暮雨冷詩襟。
人間日日苦梳妝,一入深山任我狂。綠竹沾珠風曳曳,清溪濺玉氣昂昂。危崖幾樹雲中翠,深澗何花石上香?夜靜三杯尋夢去,醫儒六九又何妨。
任它瓦釜作雷鳴,掩耳來偷幾日清。怪木蟠根容客憩,野橋本樹訝天成。溪流臥石觀蒼狗,徑曲穿花辨彩翎。更有令人堪戀處,山頭夜半打黃猄。
人間盛暑又何憂,一入深山處處幽。寂寞冷泉藍映綠,空蒙奇洞夏如秋。曉天驚夢風掀帳,清夜臨窗月倚樓。打得黃猄當最樂,酩然把酒笑曹劉①。
犬聲苔石銷魂酒,螺影松風待月人。近年頗厭紅陽烈,來醉澄溪綠浸銀。
曾向南華悵落花①,回頭無岸道非邪。高峰翠綠柴如海,舊事縈回夢似麻。閑裏偷忙《九百句②》,苦中啜樂一壺茶。山門樂在書難禁,天地迷茫躍井蛙。
壯歲無為類楚囚,雲低斷雁叫孤舟。三杯飲落三分醉,一夢醒來一段憂。奉命巡燈逢夜雨①,隨人采草踏山丘。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今吾未白頭。
風掠寒江酒一觴,星疏月暗夜茫茫。五年馬角依山夢,廿載螢窗傍草荒。水竹無聲齊叩首,火車三笛幾回腸。傷心鞭影生來是,打破禪關匣劍狂。
舊景朦朧似夏初,武江水碧夜風徐。孤舟盡興雙燈映,萬籟無言六合虛。漫劃石苔書警句,亂拋破網縱游魚。五年一覺山人夢,若論逍遙總不如。
江湖夜雨壁燈黃,細品菸茶淡淡香。天下可憂無一事①,廟堂有鬼有神皇。
京華忽報擒妖嬖,烹蟹傾杯喜欲癲。箭雨十年憂社鼠,冰心一片問明蟾。輪回鐵獄驚天網,粉碎金鑾仗義鞭。眞箇百家鳴放日,桃花源裏可耕田。
大地回春綠意新,木棉一夜火如雲。十年再會堂前燕,盡日呢喃認故人。
演完出塞戲收場,一曲曾經動帝王。君去試看村外樹,尙畱忠字映殘陽。
春燕呢喃唱自由,綠烟風雨過重樓。十年數蟹民如蟻,千古一凰士作牛。颯颯香山紅葉落,凄凄武水白雲浮。嶺南徹夜新歌奏,喜插桃花醉大甌。
花逢風雨火連天,嘆此奇觀出自然。廿載越王臺獨立,不知人世是災年。
雄姿屹屹傲群庸,壯樹殘春唱大風。一自驚雷鳴六合,人間喜賦滿天紅。
聞道西郊花欲燃,枝橫幹挺映低天。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黃昏看木棉。
人間畱得夢依稀,七十年來是與非。滅了清朝封建在,鳳城依舊帝皇旗。
三十五年一轉磨,東潦西倒枉蹉跎。偏逢帝業回光日,常聽耶蘇説教歌。大煉紅心塡白薯,又隨赤腳舞銀鋤(赤腳醫生)。江山不幸誰人幸,不會吟詩也亂哦。
雲涌銀光獨倚欄,書生意氣未能删。長河今夕知何去?瀉向清清玉宇間。
我才天賦不容謙,夜夜靑燈映月簾。有用文章君見否?一成紙袋可包鹽。
兢兢戰戰彩雲中,紫帶環腰道轉窮。書要自焚龍要捧,文人無骨可憐蟲。
泉水在山笑武江,空言清濁總蒼凉。白雲幾片浮苔石,翠竹千竿浴月霜。疊疊堆牀黃矣卷,搖搖墜嶺夕之陽。豆棚瓜架知何在,三兩漁燈泛野香。
不舞春風逐炎風,樓頭驕放又成叢。夜來知了容蟬噪,晨起開門踏碎紅。
時近中秋月影清,又來堤岸對浮萍。人生絶似西江水,十二年間意未平。
巖頂小亭記舊緣,當年放眼望雲烟。遠觀紅染鳳凰樹,近看湖清涌白蓮。
湖水泛波喜弄姿,星巖卻怪我來遲。須知多少醫家事,豈復無為似舊時。
雙源洞裏駕舟移,怪石嶙峋百態姿。曲曲彎彎聞笑語,低頭總有昂頭時。
初逢正値暮春時,花落飄浮染半池。淪落天涯同一慨,寂寥長島感相知。劫波君戒交新友①,風雨誰來唱和詩。記否鳳凰紅樹下,月明競數火柴枝②。
浮沉寵辱總從容,十載曲癡若夢中。打字登梯身戰戰,守門無電眼矇矇。杉梁可賣三抽一,唱片能燒黑映紅。最是難交大字報,如何批判右傾風?
綠肥紅瘦酒殘時,北國詞人知不知。三月嶺南春未暮,又看火鳳舞高枝。
一別書房百念消,偷閑鄉舍度清宵。移燈靜向窗前坐,恐負三更雨打蕉。
錦江如帶繞丹霞,靑是竹林白是沙。偶遇山中人指點,“木排安處乃吾家”。
錦石巖中眺錦江,源頭清絶未能忘。九彎十轉知何去,帶得山花一路香。
“又試曹溪一勺甘”(蘇東坡語),南華三進未求籤。心如明鏡知難事,多少人間自縛蠶。
人在江湖是與非,天王殿上問禪機。山門坐冷君何感?笑臉年年映落暉。
依然碧綠水清清,不信人間有不平。沙軟石圓魚可數,風帆幾點動詩情。
年來世味亦曾經,莫向人間氣不平。記否武江江上坐,鷓鴣飛處月凄清。
迷蒙珠水白雲邊,乍見天南似火燃。北客相驚忙問訊,游人笑道是紅棉。
山雲飛白嶺摩星(摩星嶺),浩浩松濤八面聲。花塔夢回年少事,珠江淘盡幾多情。一拋黃卷來天地,又見紅棉染太清①。莫問羊仙何處去,風雷可恃壯花城。
湖平烟綠柳千條,曉夢鶯歌九曲橋。為報人間春又是,好風和雨夜瀟瀟。
中秋信步踏郊泥,過了虹橋傍小溪。水靜無妨花影亂,酒狂恐負月仙迷。半頭白髮知誰種,滿眼清光欲我題。道是乘風飛便去,桂香飄處草萋萋?
水天一色縱歸帆,獅子洋波拍石巖。未見五羊先一笑,蓮花古塔聳天南。
望江亭上眺伶仃,只待潮來作正聲。前事未忘歸史册,珠江一去入滄溟。靜觀海角千層浪,指點雲中幾葉舲。人道已淘沙萬頃,可能淘得世間清?
苦樂年來只自知,舞文弄墨最難醫。生平不擅塗脂粉,慣遣眞情入小詩。
年當不惑尙迷癡,讀得書多不識時。一自心關塵世事,懶將風月入吾詩。
問余何事祭翁山,指點紅棉花正繁。聳立南天擎日出,高燃龍燭傲春殘①。一枝鐵筆詩腸熱,六月羊裘劍膽寒②。劫火熊熊三百載,尙畱豪唱在人間。
新春酒醒笑贏輸,長醉難能且魯愚。洗盡鉛華心轉淡,望窮銀海氣容舒。厭觀著意精雕景,愛讀無須甚解書。得氣傷先花落去①,年年緣木枉求魚。
十二年前,風蕭雨晦,曾訪山房。悵小橋孤寂,名花冷落。苔鋪故院,萍覆寒塘。毁石移山,焚聯砍匾,誰使紅兵著意狂?傷心事,令中華史册,增頁荒唐。
名園此日重光,喜惡夢驚回月滿廊。愛玲瓏小巧、幽深古雅。池欄轉徑,竹影搖墻。余地三弓,詩情十足,正好題詞深柳堂。徘徊久,醉角亭水榭,一縷清香。
節近清明默默哀,騷壇一夕失奇才。燈前再讀君詩集,鐵獄冰林入夢來。
奪去秦坑未死儒,始知天眼亦無珠。人間多少眞歌哭,詩界憑誰再直抒。
畫船繫柳雨迷蒙,未暖初春陣陣風。最是銷魂園靜寂,橋亭燈暗小桃紅。
燕回鶯唱蝶雙飛,駘蕩東風拂酒旗。信是春光畱得住,人間綠滿正紅肥。
茫茫大霧失亭臺,桃杏香來覺盛開。腳底飄飄雲似海,只疑身在小蓬萊。
平湖皎皎舞嫦娥,水面風來送粤歌。仙若有情仙亦老,凡間底事不堪磨。
柳陰笑覓鳥吱喳,又向亭間數落花。雨後坐觀春水漲,頑童忙碌捕魚蝦。
垂垂柳老獨徘徊,紫醉紅酣待夢裁。明月也知舊遊處,秋中常伴水雲來。
乾嘉盛世夢紅樓,蜃影回光簇帝州。顯我性靈多逸唱,抒眞情感便風流。冰天躍馬幽燕氣①,秋夜鳴蟲家國愁②。誰道清詩無可讀,一星如月大江頭③。
少時曾讀《愛蓮説》,入世方知不染難。行到清香飄逸處,披襟無語對殷山。
人海萍緣有。信神差,橋城初會,春風揚柳。我亦天涯當日客,絲竹違聞已久。天地轉,江山劫後。樂莫樂兮歸白髮,樂相知,傾蓋情如舊。秋月朗,谷蘭秀。
乍驚書勢如龍鬥。又誰知,才人技倆,實難深剖。詞記牛欄風雪驟。鐵板銅琶當奏。探本色,丹靑高手。未畫先詩詩有寄,豈尋常調墨硏硃叟。風與義,兼師友。
放眼銀空盡此杯,不分貴賤月光來,中秋避俗上高臺。
漫道炎凉天亦有,早非混沌世初開,玉壺心事漸成灰。
論證評療十萬言,著成快倚白雲邊。杏林心瘁知何憾?冷落詩園又五年。
一卷下醫術①,沉思酒自斟。自慚無劍膽,用世以琴心。
蟲吟瀑唱月明樓,又道“天凉好箇秋”。禿筆殘箋思賦雅,靑苔紅樹不知愁。蒙頭欲避聽鴻雁,拍手曾經笑白鷗①。只向電波知國事,京都新點紫冠侯。
落葉隨風入木欞,客來縱酒説江靑。寒蟾清吐容燈暗,社鼠刁橫豈國寧。話到文攻心強靜,重提破舊舌猶腥。浩茫秋思連天宇,高處誰憐一脊鴒。
向晚登原步當車,夕陽西下路橫斜。好憑足健尋幽境,但得心安是我家。鐵笛一聲催皓月,浮雲幾片蔽中華。秋來只道春將近,待賦新詞《蝶戀花》。
武江色冷近重陽,回首浮生粉墨場。北國驚看楓葉落,故園輕負菊花香。滿城風雨消榮辱,一緯情懷任短長。今日漁翁曾有約,清宵釣月水中央。
雲舒雲卷兩由之,茅舍平居有所思。待曉幻迷莊蝶影,逢場懶畫祖龍眉。百年抱負餘生戀,一點靈犀四海知。最是夜來相伴月,笑人未解唱紅詞。
自幸開門可見山,多情相繞有烟鬟。秋高爽氣無須買,日暮柴扉豈用關。偶遇晨霜鋪路滑,常逢小鳥伴人還。螢窗廿載知何用?付與靑峰綠水間。
凄緊霜風酒漸醒,教人欲夢百花馨。不將身去投其好,只望詩成有性靈。淡淡情懷奔素月,茫茫心事寄飛星。深山居靜常思動,擊石清泉未稍停。
金風相慰送冰輪,來照凡間此俗身。任是深山多綠意,也應無計避紅塵。半生氣短空餘骨,六載宵長苦待春。聞道因才封作九,燈前一笑讀書人。
獨夜不平鳴,直弦秋作聲。路邊憂國疾,淺語寄深情。
火山噴發聽雷聲,詩史難分正氣橫。字字看來皆是血,人間又一散宜生。
一生負氣逆批鱗,火海吟成意最眞。解作神州腸斷句,老牛本色是詩人。
主稱燕舞鳥關關,敦厚温柔爾大難。樹欲靜而風不止,胸襟如海總波瀾。
四季輪回獨愛秋,清凉玉宇復何求?淺斟烏龍香書卷,喚起銀蟾浸小樓。夜裏靑燈原有味,雨中紅樹本無憂。亂忙偷得閑一陣,又向詩園作夢游。
天香飛逸玉無瑕,魏紫姚黃萼綠華①。古國千年窮欲變,何妨多畫牡丹花。
輸入平平仄仄平,組詞套典更磨棱。逢年遇節詩三首,不辨眞情與假情。
雲興霞映水淙淙,不向花街鬥艷紅。為報人間春未暮,高燃龍燭亂山中。
七十年差二十年,黃花會盛恨無緣。東籬獨步思塵劫,雨冷香凄淚泫然。
曾向天涯夢故鄉,冷秋何處滿城香。西山紅葉中山菊,染盡人間九月霜。
骨傲香清見性眞,英姿歷落不矜春。年來已少霜風鬥,試看菊園面目新。
不稱王者此黃花,開遍尋常百姓家。最是重陽秋氣爽,一城把酒話桑麻。
紫妝綠染比嬌娃,金甲銀盔射彩霞。欲唱菊城花盛會,也攜鐵板也紅牙。
春風先綠越王臺,老紫新紅次第開。休笑百花爭作態,須憐多歷苦寒來。
長堤屹立望無邊,十八河涌斷復連。快艇踏平三尺浪,來觀滄海變良田。
海鷗逐浪舞晴空,指點誰知第幾涌。滄海揚塵今在目,茫茫世態幻無窮。
紫甲環腰一品紅,張鱗舞爪雨雲從。查根亦是鯉魚種,纔躍龍門便不同。
飄搖風雨恥爭憐,老幹形枯未記年。哀莫大於心不死,又生新翠薄雲天。
禍及深山豈有因,祝融怒盛喪三魂。縱然散木常安份,一樣熊熊烈火焚。
玉宇一輪白,銀海浪無聲。我自憑高遠眺,素影漸勻平。天有瓊樓玉闕,皓皓雲階月地,何處不純情。下望人寰處,開口笑難成。
危欄靜,黃菊瘦,桂花馨。時如水逝,輕負多少月盈盈。今夜乘風飛去,且把襟懷盡放,吹笛到天明。但願詩長久,更望夢魂清。
欲比明珠沒草萊,龍藏虎伏事堪哀。等閑識得長風面,藝海雲帆破浪來。
心於朝市兩無爭,何事能澆塊壘平。未畫先詩詩有寄,塗朱潑墨夜潮生。
方驚書勢瀉無涯,又訝丹靑本大家。最是才高詩朗健,須敲鐵板奏銅琶。
雨隨風逐意縱橫,盡寫當今苦樂情。者个書生輸匠氣,篆楷行草起秋聲。
新圖馬背換駝峰,一曲琵琶塞外風。欲訴紅顔非薄命,天寬已勝漢深宮。
温柔敦厚入詩難,一片孤城萬仞山。蓆暖堆書無呂枕,箋寒積感咒秦關。任憑筆底波濤涌,來淹江頭夕照殘。最是郁郎抒一慨①,秋心浪漫數行間。
性本難移歲歲同,雞聲劍影命關雄。家居翠竹紅棉下,詩在黃沙朔漠中。有病不呻懷結壘,緣情生慨手書空。及時消受花清氣,試聽春濃在弔鐘(弔鐘花)。
花影如潮不夜天,風刀架起亦徒然。碧桃不比紅梅勁,一樣衝寒送舊年。
一塵不染水中仙,五彩繽紛大麗姸。數到梅花稱獨秀,胭紅萼綠占春先。
本出天然勝自然,羨它紅萬紫成千。年年不管寒和暖,花列長街一例鮮。
花期何必問東君,好是羊城冷暖勻。人海燈流風片片,春桃秋菊競芳芬。
醉倒香風半假眞,弔鐘聲響報年新。夜闌待得桃花笑,認作崔郎夢裏人。
仙姝亦要暖來温,當日畱情洛水濱。正小桃紅鶯又唱,亭亭玉立一盆春。
漫步芳郊眉漸展,香清遙覺新紅。近山烟綠景迷蒙,絲絲欲濕雨,陣陣不寒風。
莫問何時寒盡了,總之今又春融。柳條舒卷自從容,翩翩雙燕舞,舞過小橋東。
命教簫劍走塵沙,綠夢湖絲靜聽蛙。不負這邊春暮好,一天紅映木棉花。
君問十年事(遇五三),文章地下靈(寄麗亭)。於世一無用(濟南病中雜詩其一),為儒例合輕(濟南病中雜詩其二)。
鼓聲時逐怒濤浮(夜登小孤山和壁間韻),身世猶餘一葉舟(十八夜復宴)。草木似聞呼萬歲(樅陽),天涯從此倦登樓(和吳二江帆贈詩)。
照淚吳王苑裏花(將之京師雜別其六),山明落日水明沙(客中聞雁)。誰知覆雨翻雲恨(春燕),轉在尋常百姓家(春燕)。
誰言詩客動星辰(笥河先生見次原韻復疊二首),大澤常多失道人(陰陵)。此去風塵宜拭目(別稚存),任它餘子自紛紛(冬日克一過訪和贈)。
登高短髮愧旁觀(雜感四首其四),弔古憂生蒼莽間(池陽雜詩)。事有難言天似海(途中遭病頗劇愴然作詩),可知才具本難堪(呈袁簡齋太史)。
千秋放逐同時命(屈賈祠),山在風聲鶴唳中(壽陽)。入世日還深一日(展叔門先生墓),似聞宿鳥訴驚弓(十六夜)。
宮闕自天上(春感),魚龍夜起波(渡淮)。三更方見月(山中見月),把酒意如何(把酒)。
有人憐我在塵埃(失題),天送滿城風雨來。從此飄蓬十年後(綺懷其十四),逢君仍在越王臺(和仇麗亭)。
山色將秋繞郭來(都門秋思其三),逢君仍在越王臺(和仇麗亭)。荒城尙竄驚弦獸(陰陵),半世能狂亦可哀(別稚存)。
更曝胸中萬卷來(又題其曝書圖),逢君仍在越王臺(和仇麗亭)。諳成野性文焉用①,百樣飄零只助才②。
非關惜別為憐才(感舊雜詩其四),醉爾飄零濁酒杯(別稚存)。聚散不妨成小劫(送邵元直南旋),逢君仍在越王臺(和仇麗亭)。
側身人海嘆栖遲(都門秋思其三),大海萍蹤聚亦奇①。萬事不如知己樂②,今宵杯至總難辭③。
只知獨夜不平鳴(雜感),更値秋來百感幷(都門秋思)。一日尙存休滅性(問稚存丁毋憂),不妨明日有狂名(十四夜歌宴)。
枕邊風雨樹穿欞(題李巖堂靑巖圖),蟬到吞聲尙有聲(雜感其二)。地僻市官多倨傲(登寓樓),非關才士易言情(桃花潭)。
一生功罪總難論(桓温墓),不幻烟雲幻此身(失題)。似水才名難療渴(夜坐述懷呈思復),枉拋心力作詩人(癸已除夕偶感二首)。
可憐閑煞好闌干(湖上雜感),似綺年華指一彈(雜感其四)。綠酒無緣消塊壘(旅館夜成),架頭隨意撿書看(午窗偶成)。
暫題詩在水雲中(題潘寄湖照),我識才工勝宦工①。見慣蜃樓渾不訝(春燕),卷舒久已任西風(和仇麗亭)。
肯容疏放即吾師①,浪説文章擅色絲(都門秋思其四)。世態秋雲難比薄(話吟秋齋頭次韻),不愁音少一人知②。
可許談詩坐漏深(重至新安雜感),不堪南浦又辭君(別顧文子之繁昌)。何時世網眞拋得(言懷),畱伴梅花夜月痕(冬日過西湖)。
月斜舞影共參橫①,各任天機遣世情(與稚存話舊)。自擁書城掩關坐②,一篇詩就一敲扃③。
去俗遠於風馬牛(和吳二江帆贈詩),十年往事滿心頭①。祖郎自愛中宵舞(夜起),獨倚凉天寫四愁(發鎮陽)。
昨夜梅花香到枕(歲暮懷人),經書暫卷性猶孩(乙未元旦)。半生每恨尋芳晚(正月見桃盛開且落矣),纖月疏林曙色催(曉發芹泉驛)。
萬事都傷得氣先①,忽驚花落又今年②。風塵久已輕詞客③,媧補難平有恨天(和畢中丞悼亡詩)。
尙有琴書且未貧(雜感四首其三),等閑身世任浮沉(飲洪稚存齋次韻)。夕陽勸客登樓去(都門秋思其三),鳥為天空有去心(春谷道中)。
風雪江湖十載情(歲暮懷人其十四),百無一用是書生(雜感)。魚鱗雲斷天凝黛(夜起),小閣燈殘水忽明(旅夜)。悄立市橋①人不識(癸已除夕偶成),但逢狂客眼同靑②。自矜標格癡非福(庭中落梅),意氣猶堪張酒兵③。
韓門郊島例窮詩①,裘馬輕肥讓市兒②。五夜壯心悲伏櫪③,經年舊雨最相思④。那愁白璧投無地⑤,不遣黃花笑後期⑥。誰信曲高眞和寡(武昌雜詩其一),一星如月看多時⑦。
此生無分了相思(秋夕),一夕清霜似鬢絲(和仇麗亭其五)。夾岸晚荷香墮水(湖上和酬仇麗亭),遠山如夢霧如癡(湖上雜感)。
不當離別亦魂消(金陵別邵大仲遊),尙有垂楊映畫橈(飛騎橋)。聞道碧城闌十二(綺懷其十三),為誰風露立中宵(綺懷其十二)。
夢久已忘身是蝶(濠梁),夜深清倚有誰同(綺懷其十三)。雲階月地依然在(感舊),聚散渾疑一醉中(寄蔣耘莊)。
千家笑語漏遲遲(癸已除夕偶成),一種秋懷兩地知(秋夕)。似此星辰非昨夜(綺懷其十五),為誰風露立多時(秋夕)。瓦盆酒熟香初透(即事),大海萍蹤聚亦奇(史安潁州便道見訪)。手指孤雲向君説(和仇麗亭其四),人間何處不相思(屈賈祠)。
誰遣龜蛇鎖大江,天蒼蒼接野茫茫。可憐昨夜虛前席,竟認雄獅作小羊。
念罷南無阿彌陀,臺風挾勢雨滂沱。夜深胸翳無靈藥,起讀文山正氣歌。
競渡昇平樂,時逢夏代春。旗揚紅奪目,浪壓黑驚魂。拍岸江何感,彈冠座有人。燕歌天外起,騷意共誰分?
可憐屈子哭魂孤,醉者悠然醒者呼。史册總多邪勝正,人生難得是糊塗。
湖邊分韻弄春枝,多少風花雪月辭。夢覺星殘乘夜讀,十年冷落少陵詩。
已無夢逐萬紅時,且向冰天放一枝。只是林公仙去後,影疏香暗有誰癡?
寒雲乘勢鎖,天地雜秋聲。不復蟾宮白,疑看鬼火靑。誰家吹鐵笛?何處閃流星?酹酒迎佳節,悠悠今古情。
深宵露冷水雲馳,存者中秋例有詩。月已空懸千萬載,百年知是幾多時?
披上雲裳月似彎,西風水氣濕江山。長河今夕知何去?瀉向虛無縹渺間。
月到中秋卻不明,難窺廣宇濁和清。無知香桂無靈酒①,聽我低吟長嘯聲。
楓赤菊黃秋又聲,香銷夢斷在堪驚。烟花散盡天如墨,獨立河西認曉星。
蒼茫大地漫烽烟,一問沉浮六十年。想象萬山紅盡染,佇看秋水共長天。
湘泉痛飲醉重陽,古拙甁開滿室香。夜立山頭無一語,酒多高處不勝凉。
名山容我亂題詩,正値重陽秋祭時。高處能知天意否?谷風松雨夜如斯。
惜無機錄水淙淙,天籟仙音送曉風。最是溪清清到底,秋高瀉碧不流紅。
天音鳥唱欲銷魂,到此凡仙一界分。雲綠泉靑山壁翠,直教人悔軟紅塵。
一番風雨冷瀟瀟,山氣橫吞若怒潮。幾樹火楓迷我眼,從知歸去夢紅驕。
險秀雄幽集一山,各呈奇狀白雲間。西天臺上觀何感,峰浪三千陣勢寒!
十里奇峰列畫屛,長溪相送濺珠聲。飄飄一覺尋詩夢,山自靑來水自清。
徐徐策馬渡幽溪,乳石銀沙踏雪蹄。登上山丘回首望,清流一綫亂雲低。
峰上平湖湖外峰,泛舟宛在畫圖中。無緣枉作遊仙夢,撲面寒秋陣陣風。
茫茫古洞小乾坤,造化神功作弄人。蟹將龍皇封不盡,細看都是石頭身。
此行放浪作閑遊,縱値重陽不感秋。峰笋撐天仍翠染,溪珠負氣自清流。欲風欲雨雲飄忽,疑鬼疑神洞怪幽。人道避秦曾有客,桃花源笑岳陽樓。
一聲難戒水題詩,交者非狂亦是癡。擊碎玉壺秋月白,紫簫沸血酒酣時。
眞作假時假亦眞,投其不惜喪斯文。可憐書藝驚天下,王鐸依然屬小人。
天生柳質望秋零,蕭瑟霜風夜閉扃。幾份性靈傳海內,滿胸塊壘酒難平。
不忿污泥寄此生,莖長影直立亭亭。平湖六月堪縈夢,夕照臨風一段情。
已淡名心氣未平①,夢中騎鶴忽屠鯨。何勞龜殻卜千載,誤我儒冠定一生。
花落情盤結,蕭蕭又冷冬。光陰詩卷裏,消息雨聲中。天老星重暗,潮狂勢欲東。嗟吾二三子,酒力不勝紅。
可憑星象卜春時?意寄寒梅欲放枝。閭巷無聲慈母淚,陣營一角大王旗。尙存素月堪邀酒,縱有烏臺豈礙詩。我欲因之夢蓬島,蜃仙吐氣彩圖飛。
待春倚醉拍欄杆,爆竹未燃風正寒。已慣燕歌縈曉夢,試招梅魄醒河山。清明尙遠連宵雨,心境難偷半日閑。最是書生空意氣,年年惆悵玉門關。
郊春一色,草綠山靑新柳碧。千點啼痕,又洗紅香減半分。
杏償春債,才上枝頭深巷賣。濕氣凄風,盡道回寒更甚冬。
循環節令復年年?閃電弧光劃破天。雷擊茫茫空宇闊,人堆小小地球圓。心泵熱血何須蟄,腦轉深溝有未眠①。欲笑驚蛇傾洞出,春潮浩蕩撼高巓。
驚雷萬物蘇,卻失梅亭箸。澆菜正其時,後園花滿樹。
莫問春歸何處家,田疇翠綠映籬笆。紅棉初落餘威在,畱住村頭半片霞。
枝頭鬧罷杏如何?詩近清明慨自多。堪訝城郊江酒烈,落棉豪泛醉顔酡。
清明時節雨凄凄,放眼靑郊路徑迷。埋盡千紅兼萬紫,賺他詞客詠香泥。
打出新花雨狂來,風催詩魄越王臺。但觀火燒飛龍勢,不待人呼倚馬才。天何厚我生南國,霞欲挽春灼酒杯。直到滿江紅盡染,一笛幽幽歌落梅。
春寒雨至夜瀟瀟,打醒精神學阿Q。可讀尙多尋樂去,古人低唱我吹簫。
一春何事最心關?曾倚花城十二闌。馬縱芳郊仍海市,鶯歌柳浪隔蓬山。村橋罩雨迷塵客,天帝催時返大寒。莫此徘徊河影老,叢篁滴翠想潸潸。
幾番風雨夜來磨,起讀文山正氣歌。漫道蛙聲盈大野,尙畱鶯唱繞南柯。異鄉投止誰家儉,花事飄殘春夢婆。晨倚高樓當帶醉,紅棉樹下小童多。
誰可奈何春暮枝,似聞楚客詠江蘺。清溪逝去花魂染,綺夢飄來玉願癡。千載銀盤迷靜夜,無端錦瑟惹幽思。心深早有蓮根種,試看平湖映日時。
亂眼人間魏蜀吳,閉門開卷夜燈孤。詩壇親友如相問,一片寒心在酒壺。
瘦骨關東漢,能為裂石聲。紫玉一簫管,臨風眾鬼驚。
曲澗境凄迷,驚濤奇此沚。詩壇一幟張,刻意逾常軌。
琅玕經雨靑,染綠山溪水。“蕭蕭我憑欄①”,裊裊清歌起。
春花根絶壁,絶壁起情歌。情歌出肺腑,豪唱亂雲過。
群山莽莽亂鋪靑,夜夜星寒月似冰。浪卷腥風天又暮,一舟來傍佛門燈。
禿筆知何用,人間劍氣寒。問心可無愧?袖手慣旁觀。黃葉仍飄雨,素來不夢棺①。煉成如鐵石,豈復髮冲冠。
果餅鋪陳一縷烟,人間遙拜鵲橋仙。年年乞巧皆成拙,再乞還須待下年。
滿胸塊壘賴之平,劫後吟壇第一聲。《當代詩詞》驚海內,九歌哀怨有遺聲(陸游句)。
蒼生紙上自關情,月白冰清顯性靈。《當代詩詞》驚海內,能工感慨道心聲。
十年雲集老中靑,鐵板紅牙共正聲。未識仙家雞犬貴,選詩唯好不虛名。
展卷吟詩歲月悠,下醫身世又何憂①?平生底事能無愧?不向仕途陰一謀。
西郊風雨草萋萋,白石碑橫斷爛泥。入土難逃紅黑劫,詩魂筆下有何題?
誰能三絶性存眞,天恐斯文委路塵。最是北烟知大節,二窗正氣欲冲雲①。
借此芳辰酒一瓢,堪羨無知百卉嬌。不管羊紅抑羊白,東皇歲歲慶花朝。
殘枝數點未落紅,問更能消幾番風?好是柳堤騰綠浪,清明何處不迷蒙。
迷魂招不得,歸夢越王臺。世濁燭龍怒,春殘火鳳來。入盆嗟氣短,縮寸任人裁。無復撐天地,英雄淚滿腮。
孤亭十載雨兼風,改了江山舊了容。白眼透觀潮浪黑,素心曾染市塵紅。幻圓常缺千家月,運卒衝車幾老翁。待到棋殘天又暮,兩三漁火曳朦朧。
屈原問天我問心①,生豈不哀死豈眞。厄運撿書為伴侶,棘途強我作詩人。詩愛旁門能啖鬼,我無左道可通神。阿Q氣救心良藥②,屢夢乘槎擁白雲。
嘯是海來歌是鶯,不關利也不關名。管它謬種抑良種,自有詩潮涌性情。
醫之餘矣得閑乎?月一輪來茶一壺。更有阿QQ氣在,詩成一笑傲江湖。
蟾殘香墮碧籠烟,六月花神恰是蓮。睡去夜深迷蝶夢,不知今夕是何年。
大地蒼茫不入泥,橫空出世欲雲齊。懸旗牽馬成騎虎,擇路囚鸞卻寵雞。攪得周天百字令,當依秦事七言題。僕公尊孔方成癮,西水門前又迫堤。
回光奇景恰逢之,海綫山涯共此時。古道漁歌能唱晚,一枝鐵笛幾人知。
通感開吾久鎖眉,又當扼腕酒盈巵。殘陽似血宜高望,詩到無聲至是詩。
豪想奇思生面開,哲人筆底性情來。廿年公自存梅韻,千古誰能謔柏臺。宇宙貫胸通史鑑,土墻噴血熱坑灰①。幾回把卷皆沉醉,一首高吟酒一杯。
靑山依舊夕陽忙,身屬雄雞世視羊(余生肖屬雞)。宇宙秘懸星萬點,清荷長在水中央。不解吾徒欽太白,懶譏餘子羨飛黃。材非材是都無謂,敢負醫家一白裳。
聽雨紅廬數十春①,素衣墨迹雜征塵。塞中歸馬知何補,歧路亡羊已懶分。日落松崗三碗酒,詩成讀者半打人②。五湖烟景凡間世,出入平安便失眞。
茫茫滄海亦曾經,逆浪橫風又一程。棱角漸圓江底石,片心長潔玉壺冰。夢回天地扁舟小,夜擁殘書白髮生。無意尋詩詩自至,可憐胸壘不曾平。
紫袍慣遠一燈靑,往往來來盡白丁。紅葉不群花五彩,清泉早濾石千層。醫人有憾難醫己,問道無緣轉問僧?好是江湖行載酒,也無風雨也無晴。
鶯自唱時鴉自喧,皇軒北轍我南轅。幼知竹笋先生節,誰信桃花竟有源。良藥難療心耿耿,腥風不減月娟娟。點燈獨立寒窗下,潑墨焚香續舊篇。
萍蹤緣結賴詩魔?瓦罐長街一客和。馭氣羨君天底馬,橫秋愧我樹邊蝸。弓弦聲渺驚奇句①,絶壁情眞發浩歌。明日江湖隨聚散,呴濡此際意如何?
愁雲慘霧八仙圖,樹倒連根散盡猢。白日依山河入海,問君能飲一杯無。
我自人間來,得瞻神鹿影。千年指一彈,石鹿何時醒?
帶得三分醒,尋思醉石臺。哀哉五斗米,誰復賦歸來。
右崖左壑上名山,百轉千旋雲海間。極目長江騰雪浪,此心敢逐白雲閑?
徘徊花徑問桃花①,高士相陪日漸斜。話到廬山今古事,凄然一笑共天涯。
形象思維國事知,茫茫雲海好吟詩。神州鼎沸廬山冷,冷眼向洋釀大悲。
哀哉韓信遇劉邦,鑼鼓重開大戲場。縱使廬山能袖手,可能逃劫在紅羊?
蒼茫暮色亂雲飛,一紙憂民和者稀。不識廬山眞面目,將軍解甲換囚衣。
千階石磴叩天窗,深壑松濤聲勢狂。雲涌萬山一知己,迢迢前路碧蒼蒼。
嶙峋五老幻形眞,何處飄來幾片雲?此際此身歸我有,果然呂祖是仙人。
凌空三疊碎冰寒,溪水縱橫亂石間。此去若知塵世險,當畱退路好還山。
雲濃莫笑廬山隱,我輩何嘗面目眞。未許高峰窺奧祕,冷風狂卷雨紛紛。
雨瀟松嘯兩難分,湖影峰形盡付雲。面對逆風畱一照,茫茫都是夢中人。
荻花楓葉夢潯江,眞个來時秋宇凉。千古琵琶同一怨,騷人心事寄紅妝。
吳頭楚尾究如何?高騁秋懷慨逝波。只有藝文堪傲世,封朝氣數已無多。
幼愛王郎序,今登帝子樓。流丹飛古閣,浮白唱漁舟。倦眼期雲涌,詩心共水秋。盈虛眞有數?惆悵日悠悠。
莽莽乾坤大,欣然書亦城。甁靑梅爛熳,室白氣縱橫①。放火施魔術,點燈驕正聲。儒寒終不悔,一醉夢魂清。
能存天地詩如酒,喜也三盅。憂也三盅。才盡回腸蕩氣中。
詩逢知己千篇少,慨也相同。情也相同。心有靈犀一點通。
夕陽暮靄事干卿,六九童心簫劍情。未許闕中陳國計,且從紙上慨蒼生①。九州氣窒雷誰待,四壁梅香夢自清②。詩緒如潮花影怒,不教東海月空明。
雲黑蓄雷浪卷之,湖清亂皺柳絲絲。花開陌上春回矣,賊坐堂前某在斯。纔共神龜塗裏曳,又隨飛碟宇間馳。忽然萬籟歸禪寂,盡日靈風不滿旗。
珠水無聲去路長,撩人風笛挾花香。春鶯縱據絲千縷,蝴蝶依然夢一場。辜負楓橋鐘夜半,曾經梅嶺雪枝雙。塵間欲解愁和憾,須仗仙家酒萬觴。
緋桃嬌映柳絲長,人約黃昏月似霜。畫艇自橫橋曲九,石欄靜眺影成雙。低回紫燕巢何在,苦戀紅塵願未償。歸去小樓仍夜語,聲聲爆竹到南窗。
堪一醉,竹海接碧霄。皓月瀉銀靑裹素。細風吹浪聽蕭蕭,人語鄭板橋。
流傳鄉里只詩名①,鐵石心腸愧未能②。吟到恩讎心事涌③,萬千種話一燈靑④。
説夢癡人夢未休,忽驚梅萼又枝頭,那年一雨便成秋。
竊位堂前能指鹿,整冠屛上已非猴,封神演了是西遊。
共待新雷第一聲,日吾臨證爾丹靑,江湖處遠未忘情。
北客若來多問訊,東風吹去又生菁,秦時明月冷秦城。
少年鬥韻競天眞,得句常思天下聞。旣壯雕蟲知小技,怕聽呼我是詩人。
餘寒未了雨連宵,一縷幽香繫畫橈。好是東湖春最早,安排紅紫待花朝。
風凄閉戶獨煎茶,世味依然薄似紗。慣聽華亭嗟鶴唳,可憐衙內集蟲沙。一春凍雨常飄瓦,三月紅棉未著花。昨日雲山何所望,依稀過眼盡烟霞。
隨風日夕軟絲長,舞態翩翩綠滿塘。愧我亦曾腰幾折,有何本事笑垂楊。
生兒不肖負清明,宦富無緣白褂輕。好作狂詩嗜鴉片,遍栽杏樹聽鶯聲。骨銷金鑠尋常事,雨覆雲翻天地情。浪迹江湖何所有,浮圖七級慰生平。
蕩蕩乾坤,偷兒大半①,念念彌陀。慣威狐假虎,指龍為“馬”。千尋鐵鎖,三字風波。張弩射潮,揮戈返日,驚煞當年春夢婆。凌絶嶺,問搖搖殘照,天意如何?
卒嗟爛了千柯,悵蟻聚槐安劫數多。愛冰封雪鎖,蒼蒼古柏。雞啼劍舞,耿耿霜河。紙上眞情,杯中傲氣,幻起天風海浪和。誰共我,把唾壺擊破,慷慨悲歌!
兩水蒼茫幾葉舟,街沿山轉此渝州。萬家燈火層層疊,疊到天邊勢未休。
父是龍來子亦神,千年不散帝皇魂。劉禪一事堪稱頌,未識橫刀亂殺民。
果然天下第一山,油煠奸臣烈火間。馬面牛頭威到盡,書獃到此欲開顔。
喝過孟婆茶,頓忘前世境。再世又如何,依然詩是影?
鬼門關口笑三聲,多少游魂逛鬼城。鬼是皇來人是鬼,乾坤混沌未分明。
夔門衝破大江東,縹渺巫雲十二峰。崖置兵書騰劍氣,山吞水潑夕陽紅。
怒濤卷起千堆雪,逆水船夫涌熱血。萬木根盤峭壁蒼,擡頭忽見靑天裂。
頃刻墨雲壓大江,人言烟雨莽蒼蒼。扁舟一葉迎風浪,不問誰家又霸王。
游人指點古城頭,淘盡梟雄水自流。天險長江眞可借?兵家黷武幾時休?
昔亦投荒鬢亦斑,笑當雲夢踏君山。湘妃竹淚盈盈滴,日涌雲飛白浪翻。
通神一井幾回窺,龍種凄惶事可疑。卿自牧羊逢柳毅,書生誰憫作牛時。
壯哉後樂卻先憂,憂地憂天碰破頭。莫笑狂儒多幼稚,君家陰處早陽謀。
燈火萬家疊。別山城,夔門劈破,洪波涌雪。惆悵巫雲峰十二,人道猿哀未絶。爭稱霸,兵書劍血。逛逛鬼城眞趣怪,大奸臣油煠熊熊烈。船去也,心猶悅。
大寧小峽驚天裂。灌長江,千灘萬險,蒼蒼危壁。耀武荆州頻換幟,贏得沙沉戟鐵。來著那洞庭一葉。笑對君山雲夢澤,岳陽樓憂樂同明月。新世界,憑誰説。
詩舟容我濫稱家,説劍行霜咒暮笳。古寺霞飛宜縱目,北江點點綠梅花。
凡塵漸覺眞情少,環境染污濁水多。我到飛霞兼兩得,北江送綠李簫和。
大珠生海夜潮知,十載風雲幻變時。井外觀星趨大勢,喜聞貓又合時宜。
霓艷歌狂近酒家,萬金浪擲氣蒸霞。社中網忌投烏鼠,海外聲傳有白鴉①。雷擊長空江擊石,烟籠寒水月籠沙。闌珊燈火驚回首,疏影橫斜是夢花。
命注落湯偏屬雞,如何帶水不拖泥?詩中一片晴天在,仰首人間自在啼。
血性眞情可以怨,心灰氣短亦能醫。尋常語構非常句,出世人歌入世詩。
烟蒙萬柳一時搖,風軟寒輕酒欲消。賸有詩情紅未瘦,幾聲鶯唱幾聲簫。
受盡風寒久寂寥,幽冥龍燭夢迢迢。春殘只恐雲容淡,花莽長空拼一燒。
雨烟三月水拖藍,紅映雲天酒正酣。愧我未沾豪傑氣,家居敢道嶺之南。
非紫非朱此白丁,誰教紙上意縱橫。詩門一入深如海,敢負天涯五讀情?
一掃陳詞濫調空,新詩舊律自相融。千年堪變直須變,慨唱“人們走出冬①”。
憑誰指點好山河,一室雲烟話正多。若謂清談能誤國,吏行污政又如何?
聲若洪鐘滿座春,眼前曾是甕中人。點燈百姓偏違俗,只拜鬼才不拜神①。
六九童心尙未消,雞年破禁大談梟①。衝開混沌驅公仔②,回首冰天獨木橋。
不是官才是鬼才,氣功筆下起風雷①。未改初衷存濁世,知君珍重底層來②。
舊畫疑新非眼花,毛詩誰道鼠無牙。民王何日能加點,此老歡呼失業啦①!
辟冷除腥正氣揚,提神醒胃菜根香。嶺南若問知何有,詩畫壇中老辣薑①。
從來梗直討神厭,查實冰兄幷不冰。腸熱眉低牛孺子,性眞後繼豈為零①。
死去依然大帝皇,陰間列陣凛冰霜。秦公終乏存屍術,徒羨陽兵護冢堂。
胸襟一展叫哇哇,生入尋常百姓家。夜雨曉風初映日,清漣奕奕小荷花。
混沌乾坤不可知?亂山如事海如思。贈君良藥防腸斷,一有牢騷便寫詩。
神佛滿天好打油,中華自詡是神州。封來封去神千榜,卻少神名號自由。
綺夢驚殘十里腥,冥冥一夜濁分清。未能隔岸平觀火,敢向騷壇大樹旌?人不虛言難混吉,詩非應製只緣情。紙山多少催眠曲,辜負蕭蕭風竹聲。
偶合人間走一回,生涯只在盡其才。養身還是糊塗好,醒醉何妨三七開。
諸天花雨隔紅塵(借蘇曼殊句),買醉街頭自在身。已來吟興休添酒,只恐詩狂又待焚。
康樂②石樓①烟一江,著書拾糞兩茫茫③。吟魂此去無拘束,玉宇雲濤不設防。
蒲眼窺簾我未狂,百年大夢在稱皇。千歌腰扭紅綢舞,一笑心輕白虎堂(借聶句)。纔向雪山期轉綠,忽驚餘子競飛黃。文人落魄多緣蠢,不解人間換了湯。
水簾洞好自稱孤,説甚齊天墮惡途。無端壓入如來掌,盡日唐僧咒緊箍。
痛史憂天辨者稀,非唐非宋史無齊。七年瀝血成箋注,贏得詩壇眾口碑。
出入飄然更有誰,肚皮滿不合時宜。放形赤壁傳雄賦,奪魄烏臺費辯詞。
休問事,莫題詩?天生靈性豈能醫。到頭村婦嘲春夢,九死南荒不悔之!
劍膽嬌娃血染巾,揚鞭失算在天眞。獸王獸性馴難化,伴虎須知似伴君。
昔日嫦娥奔月去,今宵月到地球來。低層莫怨清光少,笑把西窗大打開。
獨立紅潮晚,夢天幻月時。思維方跳躍,意境忽迷離。劫浩少年熟,花零情語奇。起予同代慨,得氣訝先知。
風骨依然一傲枝,誰教來市賣幽姿。今宵試與桃齊放,猛憶黃巢讖有詩①。
腦海電生波,情潮傾一紙。眞美化為詩,心靈游戲耳。
一曲清江,銷魂處,萬絲垂碧。村橋棄,燕飛疾疾,鶯歌嚦嚦。綠水流紅天自葬,花魂一路知誰識。忽雲霄、壯樹挽東風,燒赤壁。
人逝矣,詩中憶。春去也,如何覓?看凄凄芳草,生生不息。凈土落花深四寸(龔自珍句),王侯貴宅燭烟黑。擇江湖,瀟灑走一回,平平仄①。
尙有閑情照地堂,詩心一角月光光①。搖搖漁火映苔石,閃閃蟲熒過野崗。千載翩躚莊化蝶,斯須變幻白還蒼。騷來醉紙歸眞樸,跳出迷金夢死場。
你是何人我是誰(反省時作),早非亞子獻章時(八十)。昔時朋友今時帝(釣臺),萬眾歸心吻地皮(放牛)。
靈藥良方鎮病魔,參禪豈必念彌陀。寫詩患似曾相識,玩世呼無可奈何。酒賤能安珍客少,人愚只為讀書多。此間凈土依然有,月浸沙田萬頃荷。
飛雪花,放梅花。冷笑塵塵世界號花花。
天予大任自風流,容汝江湖詩一舟①。瓜種壓成銅豌豆②,書生幸遇赤陽謀。簫聲激越飛秋氣(《紫玉簫集》),劍膽疏狂笑小猴③。我有醫言祈記取,清閑養體不妨偷。
造反為稱皇,懸旗許千諾。戰罷玉龍飛,爭先天下樂。
素衣何日不紅塵,屢夢詩鈎釣水雲。今夕乾坤歸月主,滿懷冰雪一甌眞①。
羞捧人間宦富場,慣於風雨過重陽。銷魂把酒黃昏後,染得詞人布袖香。
獨立東籬傲夕氛,西風送笛冷香勻。無端上苑移將去,成簇成團只任人。
吾徒不逐鐵門檻,知命人家愛自由。且喜霜風勢趨弱,黃花一笑解千愁。
樽前唯覺笑難成,忽報天河書有城。喚起童眞呼萬歲,者番發自內心聲。
後浪兼天涌,群癡浩浩來。誰堪歌白也,自在嘯雄哉。座乏驚弓鳥,春催傲雪梅。眞情尋泄口,一一入詩裁。
舊夢江山繞。又何堪、帝王功業,了猶未了。霹靂龍狂雲浪黑,一縷花魂飄杳。方大悟,邪多正少。山有溪清楓葉赤,燒不殘、大地靑靑草。人易悴,詩難老。
醫忙喜接冥鴻報。道飛霞,群賢畢至,短吟長嘯。靑眼高歌千盅酒。滿座知音皎皎。算今日,大抒懷抱。怨去吹簫狂説劍,板橋霜,莫道君行早。雞欲唱,天將曉。
莫使牢騷深結壘,亂攤詩稿漫呼雲。星河一角滄桑客,笑白茫茫自醒醺。
止渴人生屢望梅,何期一日忽君來。萬事冥冥皆有數,好詩原不在蓬萊。
流水高山各自知,旣談神鬼又談詩。何當清怨飛來夜,再折長亭柳一枝①。
簫寒不合小紅唱,劍嘯宜將大白浮。四顧蒼茫雲壓野,嘶風老樹一山秋。
夜傾碧血寫芳詞(借引嚴霜句),大漠呼眞酒濁巵。掩卷觀星生悵惘,江山無劫便無詩。
十載難分莊蝶,一篇兼擅才情。學深不礙性之靈,迷我詩家高境。
酒縱淋灕彩墨,劫偏眷顧文星。詩人幾个是天生,擲筆醍醐灌頂。
燈下橫斜影,梅花送歲寒。星辰非昨夜,錦瑟笑無端。脫俗謀生淡,執迷知命難。何時重結集?攜卷上名山。
鬧市春何在,烟花爆竹聲。神惶銷霸氣,室白疊書城。覓句堪防老,行醫浪得名。市橋仍悄立①,一月冷如星。
殘冬一樽酒,有味是無能。愧乏摸魚術,循如走馬燈。平生得自在,滄海嘯吾曾。明日花溪碧,融消百丈冰。
彩光走馬聽蕭蕭,半百童心亦半凋。屢犯點燈文字海,也曾擾夢浙江潮。豪門競勢黃金宴①,志士臨風紫玉簫。不立泥塗欄靜倚,春絲濕宇月魂消。
詩自回腸水自環,紅棉紅豆鳥關關,月迷苔徑憶寒山。
風定已無花可落,笛清又喚客憑欄,一春心事半塵寰。
天女散花紅雨紛,仙山競説彩飛雲。一謀九逐疑眞僞,萬歲三呼判舊新。事有難言隨有恨,社無半日可無神。孤藤古樹殘陽血,風涌門開抖濁塵。
居然戲假能成節,堪令吾徒眼界新。皇歷重掀一頁頁,宮中何日不愚人。
弱柳蒙烟浪,雄棉燦火霞。連宵靑笠雨,一路紫荆花。可綺西窗夢,稀聞古井蛙。水鄉雷隱隱,綠意蕩無涯。
幽光狂慧復中宵(又懺心一首),塵劫成塵感不銷(己亥雜詩)。賴是小時清夢到(小游仙詞•其二),四廂花影怒於潮(夢中作四截句)。
店挂羊頭施黑藥,誰能虎項解金鈴。可憐救世眞無主,兼得均平又太平。
不識揚州夢,攜樽鶴擁霞。一堂紅主教,遍地黑芝麻。眞面還文士,寒霜赦菊花。天書難靜讀,雞犬鬧仙家。
萬碧藏身,藏不住,清香縷縷。風乍送,匆匆過客,一時低首。血染月華識風采,英姿舞亂嫦娥袖。立亭亭,出處遍污泥,誰堪友?
曉風拂,千絲柳。曉露化,千盅酒。記夜來作客,滿湖星斗。競説人間多趣事,周郎情重單思久。胡不來,攜笛放形骸,天音奏!
逍遙陶我三分酒,吟詠偷他一片天①。不變詩襟容萬變,無緣過海亦神仙。
公文押韻盡陳詞,假古充新廢電池①。多向神臺呼萬歲,幾人識得性靈詩。
循環封建死胡衕,犬耀雞榮駭石崇。尙記沐猴淆鹿馬,可憐蝌蚪任蛟龍①。愚民似蟻天將老,混水爭魚局未終。一自秦皇掃牛鬼,靑山幾度夕陽紅。
低吟長夜月模糊,好作秋聲道豈孤。劍氣簫心何處覓,東鱗西爪不如無。九歌抒怨討神厭,一影忘形惹蜮誅。於國於家猶廢紙,編成哭笑擲江湖。
問君何苦苦吟詩,肯負山楓似火時。最是溪清洄皓影,憨猴撈月一場癡。
先有迷癡後有詩,詩來多値夜寒時。莊生曉夢託蝴蝶,我輩眞情問酒巵。
行之有素板橋霜①,回首初衷渺渺茫。收拾情懷歸一卷,長河落日咒天荒。
劫有餘哀人半老,史無前例幻全消。世間信有詩長久,畱待漁家唱舊朝。
歌暴尊秦頌聖時,誰能風骨似梅枝。江湖珍重董狐筆,不寫人間造孼詩。
點燈續集再編年,空谷回音一片天。百結情懷詩未老,童心非夢朔非仙。
隔雨紅樓虛幻境,漫天黃葉嘯深秋。不是佳人不是賊,但拋潔稿付潮頭。
寒泉入夢石浮霜,誰為春遲乞紫皇。一種心靈游戲事,未成曲調意先狂。
浩浩千堆擊石瀾,孤吟人得大空間。天生性野休移格,媚雅翻如媚俗難。
探維摩病平生快,夢洛神波一卷癡。醉態百出充作手,無前史例夜燈知。
白粥無鹽油煠鬼,彩箋一闋浪淘沙。年來最是詩難戒,吹笛梅邊雪亦花。
大夢誰先覺,神州大有神。生來逢鼎沸,時勢造詩人。
慣向花間夸獺祭,怯於海底聽龍吟。皇叔因劉炫正統,狂言吾起十年喑。
形象難能定正方,思維天馬任飛翔。自嫌詩少温柔味,不上君家大雅堂。
才溢常源探大漠,詩成欲寄有南昌。君能恕我無脂粉,感慨橫來又一章。
傲立南天嘯大潮,崩雲卷雪合吹簫。柴門聞吠尋常事,識得文痞舊姓姚①。
登高正及夕陽殘,幷見迷茫月半彎。漫道河山能耐劫,可憐玉宇不勝寒。瀾狂誰作中流擊,詩媚人安壁上觀。天道如何容一問,忽聞韓島有循環。
童心獃氣酒千巵,滿座諧言滿座詩。能不設防眞大樂,吾徒難合合難移。
天底嵐迷山莽莽,枝頭翠躍鳥喳喳。玉鑑瓊田三萬頃,銷魂一笑待桃花。
打油詩是救心丹,塊壘全消免結癌。保命最宜多笑笑,不平且付笑談間。
當年何處望神州,雅士紛紛賦打油。思深痛定不言痛,萬種荒唐好个秋。
秦坑秦火兩悠悠,一片晴天尙可偷。方家多道温柔好,我愛詩眞略帶油。
左右雲濤幻白蒼,重來卅載憶荒唐①。當年萬歲人何在?壓酒湘姬唱霸王。
屹屹秦關碎碎冰,披襟健步擁風聲。我來不作非非想,肅視危峰躍古城。
山呼萬壽殿巍峨,兩度雌皇舞且歌。人世幾回閑倚石?靜看風涌畫船波。
一見高碑感慨慷,塵間有事未能忘。都門浩浩幽燕氣,贏得儒生淚數行。
蒼蒼古柏蔽神京,死極奢華一脈承。自氣西來皇氣盡,新陵凄對十三陵。
雨打風流空紫禁,將成民苦咒金鑾。行到花園驚絶世,松亭柏石繞輕烟。
月暗成群立樹椏,南人聽鼓訝神鴉①。城河縱有冰難化,宮柳迎風已欲芽。
歸來又見雨絲絲,芳草嬌楊賺盡詩。鎮海一樓紅影濕,木棉英發正當時。
聽賣花聲看綠烟,飄飄思緒幻如仙。歸來門把紅塵隔,飲罷醇尋舊夢牽。眼底浮雲皆過矣,燈前故我尙依然。天將小任詩人降,鐵笛橫吹唱大千。
蛇神飛上鳳凰枝,笑此一時彼一時(借聶句)。盡主陶朱尊救世,忽聞堪傲紺弩詩。
吹盡狂沙千古事,吟成痛史寸心知。笑談臉刻黃金印,贏得人箋五草詩。
四野風光異,一鞭“牛”放牛。獄因文字設,山倚夕陽秋。隨意翻紅浪,無情詠翠疇。夜長何處覓?舉國未還頭。
“不鬥行嗎”“謝謝媽”,文盲夜夜駡儒家。晨起跳完忠字舞,采回野菜代南瓜。
萬山怪影撐天幕,一路微光覺月鈎。夢舊尙驚泥徑險,榕盤犬吠是村頭。
將進酒,烟暗碧垂絲。冷月初三歸我輩,乾坤大半屬偷兒(章碣句)。此夕豈無詩。
知命人生別樣情,靑黃相接大昇平。五更排隊童年事,珍重長街賣菜聲。
鐵騎縱橫恨未煙,屠城武士道無天。勸君且勒懸崖馬,一殺仇深五十年。
武士能稱道,屠城在理中。天皇魂未散,神社尙陰風。
沙數詩詞稱應製,獄囚文字失天眞。詩憑人性精魂鑄,文到非人付史墳。
畱得前時舊燒痕,閑將冷語鑄詩魂。頭銜右派來非易,吟嘯乾坤論過秦。
獨自神思道永光①,嶙嶒骨硬氣軒昂。是非身後誰天問②,鐵板鏗然聽陸郎。
馱經白馬本眞龍,柯爛長安局未終。龍慣卷風天劫在,倚藤空幻小桃紅①。
百年史學領風騷,莽莽群山欲比高。一夕世人皆欲殺,為文請命合魂消。
舉國才人競舞綢,塵間何處可言憂。縱然不入君皇彀,未采苹花喪自由①。
百花齊放百家癡,一朵祥雲映帝旗。洞察陽謀能有幾,目光如炬鬢如絲。
天才大業在名山,贏得官家另眼看。不識康生“擡舉”日,一身傲氣一生寒。
“郭聾陳瞽馬牛風①”,陳未瞽時郭未聾。吹盡狂沙時逝也,一存金縷一靑銅②。
期知來世月籠紗①,“罪我”當時豈未枷。同類相煎何日了,“詞人終古泣天涯②”。
臏足失明集一身①,天教大難降斯人。加霜雪上今何夕,“誰問神州尙有神②”。
書山史海自遨遊,“晚歲為詩欠斫頭①”。忍辱殘生為文化,革文化命命該休②。
晚年心史寄紅妝①,一卷深詩暗碼藏。後世相知緣未盡②,江山回首夢千場。
掩卷深宵對玉壺,一輪清透悶葫蘆。縱橫史筆傳神處,不探高寒不得珠。
莫負天南月占多,清光如水瀉新荷,點燈一卷有人哦。
誰復幻虛尋蟻夢,自思無意惹蜂窩,江湖載酒笑千磨。
浪涌珠江口。送流光,中秋剛過,又當重九。尙記圓圓佳哉月,清氣暗香盈袖。銀霜灑,冰凉宇宙。詩卷埋頭消此夕,縱登高,天意誰能剖。且醉那,菊花酒。
軟紅塵裏隨緣走。借西風,浮雲變幻,白衣蒼狗。詞客生涯原是夢,混沌狂沙金縷。多歧路,無非左右。自在自然行自素,更悠然,但願人長久。封寄這,相思豆。
瑟瑟梧殘柳未毿,風波亭古困燕男。星傳秋意來天外,酒釀黃花醉嶺南。慣聽師雄稱百萬,不疑江綠待重三。身知是客原非夢,只吐眞詩傲小蠶。
月魂清,梅骨矯。起舞雞鳴,起舞雞鳴曉。舟繫五湖烟渺渺,依舊桃花,依舊桃花笑。
報新春,啼小鳥。回首紅塵,回首紅塵老。似海蒼天長獨嘯,事到難言,事到難言了。
多情不敵千頭緒,百變難逃五指山。尙有詩眞能一泄,花溪流影月微彎。
一從大地起眞龍,坑了群儒累了農。牛年莫説牛欄事,問杏花村夢牧童。
初作萍飄異地家,一蓑烟雨木棉花。少年識得愁滋味,看濁流狂萬頃沙。
飄萍身世又天涯,想象機場淚欲麻。境到桃源豈非份,小橋流水有人家。
悟透無邊不復嗟,手揮鐵筆笑紅牙。大江東去雲崩石,六合蒼茫立一娃。
甘苦南園共品茶,桃花依舊柳蒙紗。十年一覺瀛洲夢,藝海沉浮又一家。
童眞野趣若餐霞,秀麗狂雄大反差。墨韻出神趨化境,卷中天地聚精華。
回蕩都門第一槍,有時鶯燕有時霜,世間各有各行藏。
濤自天涯奔海角,詩教惆悵轉清狂,移雲簫冷月昏黃。
風雲變幻大皇旗,人事憑神説是非。舉國曾歡烹巨蟹,低頭又見小蟛蜞。
夜酒驅寒醉尙支,風回碧暗柳絲絲。驕梅辜負羞言骨,俊傑難為不識時。瘦月初三歸我輩,乾坤大半屬偷兒。百年歸飲銀河水,存世無非幾首詩。
驅魚涸轍相濡意①,墜雁南天問訊情②。守道同趨無盡劫,玉壺擊碎有回聲。
可憐遵命有文章,命數如斯彀早張。失算清華如不取①,革文須另覓羔羊。
椽筆題天撼滿天①,魂應盡化月如烟②。十年注聶鵑啼血,合讓侯公詩史傳。
雄棉花節雨瀟瀟,萬卷風騷破寂寥。大悟紅塵雷在野,浪橫紫玉韻催簫。詩眞有味緣情合,火起無名借酒澆。欲曉卷簾生百感,書潮退後又人潮。
六朝如夢夢新聲,舊柳烟籠未賦情。人道旌旗能蔽日,依然潮打石頭城。
宇間摧朽布新時,高隱山城有所思。畱得板橋霜迹在,蕭蕭竹影誦君詩。
難得摘冠歸百姓,從來拼命是三郎。累縱千杯傷了胃,聖賢寂寞酒精狂。
黃卷堆牀拾幾珠?嗟時逝者如斯夫。難全世事吾能味,不作閑醫又嗜書。
鎖開帆影風方正,花擁瓊樓夜不闌。倘起朱光當百感,為時重譜《望江南》。
秦時冷月涸中魚,不入牛欄不丈夫。鑑史深知似曾識,眞龍假馬舊葫蘆。
日忽忽其將暮時①,亂山明滅鳥投枝。溪花石罅虛前席,待月情懷汝自知。
情懷老去麻難理,天意高橫問易傷。忌説風源龍驟卷,且緣腰折罪垂楊。
爐煉金睛四十秋,夢中説夢已無憂。曹瞞拔劍原多事,一句“陽謀”百萬頭。
不夢黃金貯阿嬌,欲招陪酒問靈簫。同是紅燈淪落客,卿馴於市我於朝。
笑語盈盈脂粉香,兒家湘水太陽鄉。紅暈勸酒狂歌舞,客散焚烟夜未央。
風卷紅妝過大關,回頭瘦水萬重山。何時釣得金龜婿,金屋藏身哭笑難。
娉娉裊裊正當時,欲脫家貧一念癡。座客已無狂杜牧,江南紅妓不知詩。
品茶啜味夜幽時,局復前棋一笑之。多似牛毛稱作手,成如麟角賴奇思①。綠肥沾雨消殘酒,烏合謀陰上狀詞。未免詩壇光與鬼,江湖心事在栖遲。
前度垂楊前度風,春痕水色有無中。竹欄幷倚人如醉,指點攀枝幾樹紅。
偶染書香偶舉巵,偶然閑夢在山時。偶逢同道騷人問,便説尋詩為汝知。
記得群山碧在溪,豪雄婉約自沉迷,陳年餘事不堪提。
屢幻彩虹迎素月①,休將白髮唱黃雞,嶺南三月草萋萋。
血色葡萄酒未寒,鶯歌燕舞唱詩班,秦時明月罩秦關。
只道尋常拋浪頂,何妨遊戲在人間,天風不放白雲閑。
一卷眞詩理亂麻,竇霜秦火聽寒鴉,熒屛省識雪蓮花。
夢也春回樓聽雨,凄然事去浪淘沙,紅棉紅處是吾家。
閲盡人間歷盡秋,登山臨海數風流,尙多名勝待時遊。
盡瘁生涯情未減,誠惶醫務懶難偷,十年期我五湖舟。
豪婉詞家共一鄉,泉城注聶合同芳。感君情重逢秋日,書我狂詩十二章。
瀟灑千金一口吞,名山營造小桃園。文官卻有屠夫勇,索命冤魂夜打門。
金黃銀白各千秋,王二隨心戲大偷。睿智若粗容巧駡,深思是樂醒愚囚。流星墜海哀沉默,主義橫空號自由。難道天公鉗哲口,文壇能得幾人頭。
墨墨雲天一點清,何須功罪待時評。右群有女今儒俠,拔劍尋詩傲不平。
落了雄棉未了情,倩誰放眼入靑冥,來春紅影又傾城。
不是佳人不是賊,也無風雨也無晴,簫心劍氣可能平?
有宦昔年過小江,忽驚地獄是天堂。撐住南珠金粉氣,紅衣子弟已當行。
世説元龍空傲氣,誰疑扁鵲是良醫。閑來不喫皇家飯,截點流光做點詩。
春至也,試問野人家。靑嶺宜栽紅豆子,蒼生難耐黑芝麻。且進一杯茶。
小樓聽雨鐘催曉,過了春多少?紅棉樹樹燦如霞,豈可無詩輕負嶺南家。
鏡明偏道朱顔改,詩謂童心在。良醫二字嘯江湖,不問畫眉深淺入時無。
大徹依然身在家,布衣何必換袈裟。旗腥漸識畫皮鬼,杯暖仍傷弓影蛇①。玉夢紅樓終拒鎖,蘇波舊貴欲披麻。而今聽雨雄棉下,漫品詩書漫品茶。
左弩逞強實末流,前朝執盾仕堪憂。愧我未能筆似劍,羨君得道譽矛頭。
歸來滄海説經曾,老氣兒嬉付《點燈》。入世漸深詩漸淺,淺深相映笑難能。
天下太平日,來登白虎堂①。驅車隨意闖,人獸是誰強?
一片天眞憨態奇,腹中藏竹不藏機。人言國寶殊堪貴,黑白分明有亦稀。
落花催雨合題詩,音實難知總有知。笑指劍南春欲盡,阮狂李放我為誰?
得成皇業想稱神,百姓芸芸望做人。舊社會將人變鬼,一時牛鬼鎖加身。
氣正情深命尙堅,閻王小鬼未能傳。詩壇愛聽熊旋律,期以清狂再廿年。
三十而惑,四十而不立。五十問天命如何,也是佳人也是賊。
紅教條尊紅教主,老三屆背老三篇。愚民虐士君言樂,又戲靑年遣鬥天。
襟昔山泥今酒痕,烏紗半頂走紅塵。此夕與君相對飲,依然一个李經綸。
纔出秦坑又頌秦,感君施暴逐時新?偶探虐戀①知何憾,恨不橫空大寫人。
出坑又唱頌秦經,一派諛言妙莫名。晚生我輩原非右,老為人家抱不平。
鶯歌燕舞水潺潺,獨立自由須盡删。一自陽謀圈裏過,開言便假幷非難。
狂流獨立不依秦,力保人形累死君。亂世佳人寥可數,曉風殘月送星辰。
夕紅客欲觀山海,秋白誰堪共酒杯。天命縱知休説老,為詩清夢雪溪梅。
漫道炎凉天亦有,早非混沌世初開。糊塗仙小陶然醉①,終日誰來詩自來。
文人夾尾皇天下,書案低頭夜雨時。而今識得華芝夢,自有仙才自不疑。
詩網癡人多説夢,山堆雜卉不須名。前朝紅事終浮白,一笑憑欄月在冰。
一時紫陌紅塵拂,不盡銀河素月流。夜靜憑高試回首,兩三漁火是瀛洲。
只有狂詩能詠史,從無皇帝不歸天。百年過半人形在,雨打風流落素箋。
電網有靈難鎖國,書生無氣怎成人?臨風皎皎霜飛夜,也問蒼生也問神。
悄立市橋夜,星疏共月清。車如流水去,燈傍九霄明。數處鳳凰樹,幾家麻雀聲①。電屛遊異域,神以自由名。
八旗赤子錢流地①,遍野黃洪浪拍天。擇取狂詩和鐵笛,憾無靈藥逐飛仙。
著上龍袍令九州,諍臣功狗待時休。冤沉古往今來鬼,愚治朝三暮四猴。不是一人能獨統,豈容夏日逞陽謀。高秋炎去西風緊,雁字橫空唱自由。
借得藤蘿月,灑吾清夢樓。樓高風四面,世俗事千頭。無序隨翻卷,平心合打油。魚龍安寂寞,坐擁夜深幽。
霸道文壇孼債多,左邪歸正論如何?人間更有花崗石,一較先生尙可歌。
國學尙存幾大師?古今融會不阿時。對書一事堪稱樂,筆意清新健可知。
屢夢爾歸來,二竪終低首。紫玉重吹遏彩雲,只是不能酒。
卻酒又何妨,尙有詩陪右。心尙能狂血尙紅,但願人長久。
跳出如來手掌心,紅潮先覺醒沉吟。東坡忽效庭堅體,惹得詩壇説到今。
隔江觀火感如何?夜有飛霜擊筑歌。大雅還君油屬我,木棉同映醉顔酡。
遊戲在詩壇,忽聞點燈體。點燈有體乎,滑稽無所謂。俚句寫眞多,神疑鬼唱歌。風格即性格,難言為什麽。豈欲有此體,詩成卻有我。我不是佳人,但也不是賊。非賊性能存,江心秋月白。
懶向花間迷古董,靜觀棋局惜雙車。文壇多少哪吒勇,敢拔龍筋史筆朱。
竊朝竊市各紛紛,李涉詩云半是君。鐵網自圍安入夢,先生慣作網中人。
少壯情懷可問詩,綠林嘯聚劫才時。卅年林下知誰在,不受招安不賣癡。
毛經責我又如何?詩局偷開笑入魔。天大慨難容七尺,當年奇士活埋多。
病梅館接活埋庵,朝野難尋七尺男。紙上蒼生心不死①,天將大任與誰擔②。
參透紅情以默存,憐君詩壯北荒村。偶然發作書生氣,出語能招志士魂。
同是天堂淪落人,相濡相惜叩前因。雷鳴瓦釜誰先覺?靑眼低吟見不群。
人間何物謂之詩,歌泣無端卻有知。如此江山如此勢,別開生面義難辭。
半卷殘詩狂注我,一池春水皺由它。誰能催客登樓去,風雨連天送落花。
忽報江南詩有案,又看仙館怪生埃。世路總多邪勝正,荒唐豈獨讓烏臺。
烟籠寒水夜燈紅(何永沂),牛二生涯路路通(李經綸)。可惜錯纏楊大叔(熊鑑),人頭豆腐兩般同(陳永正)。
潑皮勝訴未稀奇(李經綸),笑指羊城出白旗(何永沂)。從此秦淮車馬少(熊鑑),一盆污水作胭脂(李汝倫)。
也一圈花一饅頭,烏鴉鐵鑄立墳頭。紅潮慣弄無情劫,不許刑天思有頭。
月暗霜飛夢劫灰,紛紅駭綠夜風回。十年未冷尋常血,獨立無聲酹幾杯。
莫問“詩還可怨嗎”?垂楊終古有昏鴉。合該貼上精神費,一碗低頭謝謝媽。
獨立蒼茫擊舊甁,散宜生不默而生①。吞聲堪笑金人口,萬首題天萬籟鳴。
襟抱詩書畫。幸當年、亡羊歧路,塞翁失馬。一自牛棚鞭在後,難得糊塗是假。當頭棒、喝歸來吧!更看京城雲壓黑,號二窗,白首稱聾啞。人獨立,思無價。
一泓海水杯中瀉。欲隨心、詩情可怨,畫工能化。書寫自家憂患句,眞个主旋律也。筆力老,疏狂瀟灑。未畫先詩詩有寄,墨淋灕,懍懍天風下。歌大白,此眞雅。
緩過蘇堤倚六橋,湖光夕影槳輕搖。因觀垂釣逢仙話①,萬種風情付柳條。
左擁靑山右擁壺,詩腸灌酒氣容呼。暖風熏我何妨醉,不負天堂大好湖。
世間各有各行藏,六月花神合淡妝。月自天涯來水國,詩教惆悵轉清狂。隱身碧浪香難掩,立足污泥節未傷。自在自然行自素,文人作戲不逢場。
萬燈濃綠映天庭,指點湖心古有亭。暑氣欲消人結隊,驚呼世外夜傾城。
如此湖山處士迷,暗香疏影逐清溪。北移六月紛飛雪,也道梅花是我妻。
緣來龍井品清茶,虎跑泉幽不是家。吟罷叔同芳草句①,濟公游戲墜天花②。
帝業千年帶血腥,四兇跪地恥長釘。岳忠枉有河山夢,三字風波小小亭。
指點浮圖辨正斜,年經八百繞烟霞。高僧建塔無回扣,不是官家豆腐渣。
大街橫巷覓多時,十問途人九不知。市井已忘眞國士?我來傾倒定公詩。
柳拂小橋“春”色多,石奇花俏氣消磨。風酥雨膩江南夢,泄漏夏光香涌荷。
三響鐘聲了我癡,小時清夢笑來遲。平生弄墨無佳句,愧對唐張一首詩。
沉沉大夢黛山浮,逐浪輕飛幾白鷗。彌勒在心開笑口,海天佛國正前頭。
來幻楊枝灑作霖,礁危竹紫聽潮音。觀世大慈悲亦大,宵深信有古龍吟。
圍城終日困塵關,醫務纏人解亦難。感君笑誦“佳人”對①,酒醒明朝向大山。
忽來新雨自天堂,一見言深夜未央。驚逢酒聖聆詩話,又得浮生幾日狂。
寂寂群山夢正香,迢迢織女會牛郎。此程可待成追憶,戲説當時夜叩房。
人世難逢笑口開,二鍋頭烈洗塵埃。敲詩聯句風生夜,君月同堪共酒杯。
詩緣天遣不須疑,塵海茫茫聚亦奇。摯友相交如水淡,從來一紙便相知。
萬山翠遍一漂通,美女如雲唱小風①。自嫌詩少清新氣?翻舟飲綠態從容②。
市橋悄立慣埋名,能幾回聞覓正聲。堂尙高懸神主像,恍如隔世感難勝。
丹霞染翠一漂通,到此誰能興不童?水在山時靑要沏,花開世外素為容。畫廊九轉歌聞鳥,石壁多危樹欲龍。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笑清風。
十年爾我各南柯,緣至同嘲説夢多①。敢拔龍筋成正果,縱談蛇口任風波。山河三劫嬉為悟,天闕群雄道亦魔。失馬亡羊人未老,尙能一唱大風歌。
節臨知命共嬋娟,微醉糊塗化小仙。幸與紅旗同一代,偶翻靑史識無前。過秦驅“馬”馳皇土,注聶雕蟲助井天①。何處靈犀塵似海,事多不可對人言。
大喝一聲白虎堂(《反省時作》),滿頭花插九秋霜①。雄奇文有悲風響②,涌血成詩噴土墻(《林冲題壁》)。
生不需人萬戶侯(《代答》),卻於天下事先憂(《喜晤奚如》)。文章名世無僥幸(《挽孟超》),傲岸南冠厠楚囚(《代周婆答》)。
手中無有割喉刀,漢武秦皇稍遜騷。地下若逢當一拜,風流應數遠新毛。
葉公高唱反潮流,爾反潮流剝自由。千古艱難惟一死,縱然不死也無喉。
誌新俠迹未成烟,又聽林昭烈事傳。斃後登門討彈費,是人能不髮冲天!
敢把常人説是瘋,眞瘋得勢假難容。白衣愧我非天使,燒此狂詩祭粟翁。
被暴永無貞節坊,總言禍起是方郎。野百合花君不見,“斯毛幷世戰玄黃”。
畫眉深淺入時無,一片冰心在玉壺。正中君家矛盾論,到頭難得是糊塗。
古傳笑話水題詞,今聽深山苦讀時。一水能知天下事,月光無語濕靑衣。
斂財狂與聚書癡,兩種情懷各自知。刮得越多心越樂,書城圍坐足神怡。
霸氣曾稱力拔山,蒼生壓頂又秦關。鳴呼而復哀難盡,且聽漁歌道野蠻。
農龍差大截,吹鼓捧成神。果酸其自食,階下怨何人?
一笑相傾國便狂,影星粉赤又登場。帝到溥儀非末代,龍翔鳳翥為誰忙。
夜來獨自慣憑軒,爐火純靑一縷烟。閲世愈深詩愈假?夢清無忌復童言。
又見登高轉運忙①,也多風雨也多霜。天生我右必無用,車到山前指舍藏②。身在故鄉為“異”客,詩教惆悵化清狂。一從秋肅臨天下,自覓驅寒濟世方。
夜深鈴響一聲雷,非夢疑眞亂我懷。正欲“攜詩迎遠客”,飄然君獨“上雲臺”。
千古文章未展才,桃花帶血倚雲栽。銀河燦燦群星渺,劃破長空喚不回。
“浪花”“還向夢中開”,又夢君來共酒杯。俠骨江湖本寥落,天公何事更摧才。
都自水簾洞裏來,感君稱我怪奇才。正經歪念尋常事,戲喩嬉諧豈大材。
一覺神州夢未烟,初逢握手復何言。倒顛平仄詩多累,變幻風雲獄四年。世有挽聯須汝寫,家將大任與君肩①。書生氣短悠然道,命數如斯好个天。
夕照長街唱挽歌,風流絶勝鄭元和①。纔歸塞上天邊馬②,又寫人間井底波。文為稻粱宜避席,詩緣情性早成魔。閑來聽點前朝曲,説説當年老大哥。
滔滔綠浪涌千花,百態珊瑚映白沙。一嘯臨風襟欲放,忽來海外對天涯。
儒法兼施自一天,桃花源裏可耕田。神龍見尾神州醒,遙望騰飛四小仙。
公包醫教枕高眠,治國何方且問天。古廟門前相思子,鮮紅欲滴可人憐。
各與風車鬥幾場,百年大患在稱皇。試招商女紅牙拍,戲唱毛家烏托邦。春日桃符一杯酒,地球村網萬言堂。匆匆過客數難盡,卻指淘沙浪更狂。
雄雞高唱樂還悲,帝影皇魂下翠微。一國紛紜存十制,餘生瀟灑祝千禧。戲嬉靑史雌黃筆,變幻紅樓大彩旗。人道地球村合體,誰家德賽著先機。
紛紛飛象過河時,漫道長安似弈棋。遊戲早無規可法,爛柯一局掉頭誰。
異端文字滿天飛,稱傲稱狂舍我誰。若使當年逢主席,一生軟硬始能知。
草廬身老擬神仙,顧後瞻前二百年。能使憂忘惟濁酒,可知情在賸吟箋。不隨狂俗違心賞,屢把諧詩著意憐。燈火闌珊渾不倦,許吾觀史咒無前。
雜文何事入詩來,一路桃花帶血開。當代吟壇新體立,聶旗風展聚奇才。
大夢彌天大悟難,不朝不市不深山。年來獨立非遺世,試看當門曳一蘭。
聶詩情結劫難忘,何處神州不大荒①。地獄投之多幼稚,天條犯了沒商量。一自人前成矮子②,幾回檐下醉高粱?憐君今效陳寅恪,負鼓盲翁正作場③。
為人除刺笑嘻嘻,讀破群書勘透詩。不是佳人不是賊,守中有道壽無疑。
畫詩雅正久聞名,寄一枝春一段情。疏影橫斜何況白,教人能不夢魂清!
擊節長歌太白風,記曾授課醉顔紅。永興詩酒逍遙夜,彩袖頻斟笑玉鍾。
江湖悟藝吐吞霞,鐵筆為詩獨一家。不向東皇乞聖諭,自教古樹綻新花。
君詩嬉駡格堪傳,共我紅旗五十年。他時再會雙同客,不在吟邊在酒邊。
同上滕王閣,危欄顧盼豪。亦思吟墨面,大笑隱蓬蒿。感爾虛文廟,容吾舞大刀。謙謙君子度,腦海碧波濤。
才子商潮等若蝦,鬥龍近又險沉沙。不死熊郎天不薄,梅妻拏手浣溪紗①。
惜君敏捷詩千首,醉此飄零濁酒杯。縱號東遨休近海,最宜倚馬越王臺。
未免思量未免狂①,詞眞何必備雌黃。鶴橫燕市披玄縞,蟾灑沙田賦短長②。一自臨風聽蕭瑟,再難得句不蒼凉。坡仙高韻誰堪借,博士曾經哭國殤。
小樓銜月夜闌珊,白話為詩我大難。不向翰林充學士,只畱佳句在民間。
“未經年少已中年①”,拋卷憑欄獨黯然。我愛君詩非假古,各人頭上各人天②。
相忘人説在江湖,我謂詩壇道不孤。破帆破浪濕燈亮,共把冰心寄玉壺。
君子之風思欲齊,果然人物在江西。曾吟帆影碧空盡,又賦同舟醉玉溪。
賦到滄桑意近癡,始能識得段家詞。冰天躍馬吾曾夢,紙上風雲自不知。
不是高官一小民,人堆互覓感情眞。世有詩緣多在夢,明朝道別又紅塵。
自體裁成韻自驕,狂來揮筆怨吹簫。今古中洋一爐冶,詩壇也許有新潮。
豈能無句贈平郎,四十為詩大不妨。試辨君才材有別,從容瀟灑雅之堂。
緣溯郴州水,續泛小湟川①。韶關舊客,玉盞能醉夢能圓②。況共風流四子,隨意長歌短嘯,遊戲有神仙。一卷長廊畫,呼我放遊船。
鐘乳垂,碧江透,瀑飛懸。不知有漢,方識魚樂水中天。卻見韓公詩壁,曉語思鄉一半,懷古眾無言③。聞待寒霜盡,照影萬花燃。
未到湟川莫説清,在山泉不負虛名。幽幽渺渺悠然綠,正合焚香濯我纓。
此行不問大波瀾,有水如斯俗盡删。投老年來山在夢,一川仙境復童頑。
京當護保回音壁,世待克隆獨立人。論詩交友吾標準。也學毛家一二分。
失憶如今非是病,瞻前從此不須鹽。血淚忽聞能淡化,如斯科技屬高尖。
莫嗟女主碑無字,不許刑天思有頭。欲和鶯歌酬盛世,尋春惘惘氣橫秋。
我見靑山多嫵媚(辛棄疾句),不緣紅豆始相思(周作人句)。萬種情懷何以遣,養生戲綴百家衣。
竊書竊句不稱偷?答道“天凉好个秋”。詞客有靈應識我(温庭筠句),偶來文廟上燈油①。
澆吾塊壘清溪水,借爾飄零濁酒杯①。天造句緣成對對,來吟肺腑走風雷②。
事有無聊生有涯,何須十萬夢狂花①。人間游戲誰參透,秋水鳴天自一蛙②。
不曾因夢作仙人,好句如雲卻欲吞。集得百聯何處售,累君回味費精神。
大業名山記大名,天教人老建康城。當時若向君平卜,信道餘年見太平。
不見李生久,聯翩熱浪來。白窺明月背,雄飲夜光杯。遊戲江湖闊,詩文生面開。回頭同一笑,無悔亦無哀。
舟中狂客兩三粒,水國香荷十萬枝。指點夕紅山欲醉,旗亭誰唱我新詞。
海外高人一卷詩,可憐醉淺痛先知。何當共醒紅粱夢,卻話皇天暴雨時。
當年詩聶倩誰和,隔岸觀棋咒爛柯。識得祖龍眞面目,史家擲筆費吟哦①。
港客無端抱不平,北荒雪冷事干卿?合將高聶同時讀,辛辣嘲諧總是情。
仙山不患作人師①,弟子高材盛一時。難得同遊聆雅論,酒詩人格見風姿。
詩友曾傳有烈哥,港中名士已無多。紙上蒼生圓舊夢①,清宵同賞麗君歌。
人世幾回泛碧天,能詩書記自翩翩。拋開案牘知何樂,道是豪吟壯史篇①。
詩舟興逸醉飛霞①,俯向北江掬綠花。指爪偶畱蘇學士,南流一水接天涯。
臨流背樹閲滄桑,山雨欲來風滿堂①。慚愧何郎三度過,塵心依舊負清江。
當年一劫事堪傷,古樂悠悠駐夕陽。看儒釋道排排坐,共處隨人話短長。
飛霞睡熟蔽蒼松,觀日亭高唱大風。最是多情山雨至,北江無語自迷蒙。
山徑鋪苔小露晶,誰教荷樹素花迎。待陽得雨君休笑,盡興何須問晦晴。
未辨陰陽慷慨鳴①,廿年劫數感難平②。詩家教授終無憾,棘道名山處一生③。心遠旗高梁效閣,天教“人老建康城④”。佳人亂世不為賊⑤,文史清傳大寫程。
此物生南國,銷魂廿字詩。無痕春夢有圓期,秋夜紅飛點點上新枝。
古廟曾驚艷,洛神初會時。人生幽患患情癡,漫道“不容紅豆擅相思”。
沂亦生南國,聞詩舞五更。擷歸案上欲通靈,試聽小紅低唱伴簫聲。
屢入癡人夢,同登大雅程。不關風月不關星,笑道人心長險豆長情。
何事生南國,雄棉道不孤。紅妝豪傑伴吾居,豈敢隨雞逐犬上天衢。
豆是多情種,人為清白儒。手拈幾顆嘯江湖,曾道靑山宜植萬千株①。
嘉應風騷領宋黃,聲隨序變海隨桑。語淺思深開我境,也知泥古是荒唐。
也曾吹笛杏花溪,五五無成亦一謎。忽悟天生吾與點,浴乎沂水詠而歸。
天生疏放自由人,卻遇皇家講認眞①。“我”字時時批閃念,今朝還我目無神。
半緣山野半緣君,詩酒隨緣舒卷雲。又是金風瑩玉露,相投意氣自成群。
一腳跨三省,原始大旭山。幽靈欲醒,輕撥嵐氣探眞顔。那裏垣畱萬歲,此處風回鳥唱,翠竹野蕉攔。有水聲呼嘯,擊石破禪關。
藤迎客,衣染綠,老龍蟠。催人再上,五級天降玉飛寒。日夕勞神醫案,今際銷魂仙境,瀑在白雲間。粤北山驕險,何處不奇觀!
訪尋瑤寨入籠龕,火種刀耕百不堪。肅立山中方半日,歸來幾度話陰嵐。
二三童子醉狂歌,月吐東山噤著魔。起舞萬峰騰雪浪,一天光轉瀉銀河。
“昭君出塞”“鳥投林”,“再進沈園”淚滿襟。未曉相交亦同道,回腸蕩氣夢南音。
大呼世外有蓬萊,阮籍劉伶李白才。醉臥花間群犬吠①,笑招嶺背一蟾來。
橫生險象任漂流,橡艇千回擊石頭。偷眼水清清到底,彩蜓飛上少年頭。
飛船擊石劫難逃,水勢如斯枉費篙。此際同舟君我共①,能狂百態一時豪。
務農何事似神仙,吐霧吞雲好問天。世間先有詩難戒,遑論餘生望戒菸。
卅年大夢未全醒,風雨橫飛隔世情。斷井頽垣呼萬歲,凄然一笑對山靈。
天門萬歲人何在,當日紅兵已白頭。三十四年多少事,相機一閃水東流。
平平仄仄仄平平,死死生生死死生。又見新詩驚海內,不知是蝶是莊生。
紅杏枝頭春鬧,烏衣巷口陽殘。星辰夜夜度關山,攝得螢光百萬。
難得糊塗境界,何妨游戲人間。纏詩騎鶴上邯鄲,一飽黃粱熟飯。
先行一步樹吟旗,獨立蒼茫影是誰?烈火烹油歌好了,天花墜亂慣由之。江間紅浪中流柱,紙上蒼生劫後詞。廿載酒酣身在野,蕭蕭落日馬齊嘶。
身以默存世可知,枯槐萬蟻對危時。破噤律成堪壓卷,於無聲處聽眞詩。
諾陽紙貴誰行健,文苑頭亡爾大難①。海外忽聞天有眼,凄然一笑對靈山②。
百感沉浮未化烟,蒼生問了問蒼天。從文棄數存邏輯①,清算皇災幾十年。
都曾搏擊大潮紅,心有靈犀點點通。若少狂詩酬國士,重陽恐負鬼回風。
蜀山劍氣未能埋,一代知靑大有才。是處紅棉花亂火,攜君詩上越王臺。
不須惆悵對天涯,慣向寒林聽暮鴉。歌舞又移三峽地,輕烟散入五侯家①。鬼城網竄小烏賊,法外潮狂大白鯊。報到閻皇堪大任,官封吸血坐高衙。
人過中年但作人①,劫餘珍重自由身。逍遙君願深埋卷,瀟灑誰堪不染塵?尙有千詩酬濁世,敢求萬壽望基因。山形依舊高呼好,燕舞鶯歌又一春。
史書亂竄吼天犬,廊廟空吹大法螺。過客匆匆誰不是,豈無佳句負長河。
醉唱陽關三疊柳,笑拈春月一江花。最是關情司馬怨,深宵有客哭琵琶。
溪水清清順勢流,敢來借雪數風流?醫、詩、文卻知吾在,不作人間第二流。
喚起萬千紅衛卒,呼來庚子義和團。攪得周天寒徹後,封資修笑一鍋煎。
零下廣寒北大荒,誰教伐木作吳剛。學仙有過為仙累①,槍剌葫蘆白虎堂。
只道靑牛騎老子,未防白馬本眞龍。文人大稚千場夢,夢覺山河一片紅。
勸君駡駡秦始皇,政由帝主待思量。開封不設龍頭鍘,閉國橫裁馬尾妝①。專制都稱前轍鑑,江山畱與後人忙②。千瘡百孔誰能補,試看蘇東塌了墻。
開封獨一狗頭鍘,偶露鋒芒呼殺殺。難怪文官不怕錢,倒霉不過萬之八。
山寨飄搖萬歲墻,欄杆拍遍雨飛霜。今吾醉裏挑燈看,幾代詩人血淚藏。
本來銀漢是紅墻(借義山句),雲外飛來挾彩章。心架小橋豪氣在①,喜君呼酒尙能狂。
今古無端入望中(借義山句),才名灌耳説汪公。烏衣紅杏緣唐宋,落筆龍蛇墨正濃①。
雲羅滿眼淚潸然(借義山句),話到程師欲問天。四海斯文同一慨,史筋詩脈本相連。
五丁難拔蜀山蛇,百證後遺溯亞爺。紅杏枝頭春意鬧,烏衣巷口夕陽斜。下崗黎庶謀生計,開道官商響警車①。寄語嫦娥休悔藥,廣寒雖冷不須嗟。
過年不久又過年,長恨此身非自然。獨步長街偷買懶,雲遊四海憾無緣。春風染綠開桃萼,燭影搖紅對水仙。大負毛詩遺教在,牢騷不發不成篇。
事結麻花散滿天,近成混沌遠蒙烟。夜來覓得童眞句,笑道吾生未老年①。
桃花依舊笑年新,凈掃書齋不染塵。聞道自由錢可買,揮春高貼接財神。
論歲吾持婪尾酒,弄清影舞水中仙。相憐沉醉東風夜,天子呼來不上船。
紅樓破夢味荒唐,枉砌山村萬歲墻。躲進石頭成一統①,幾時修得到猴王。
清宵展卷聽君歌,鐵板紅牙笑入魔。塵世蒼茫非獨立,左邀太白右東坡。
唐宋文星燦滿天,憑君夢筆賦游仙。詩魂詞魄平生意,負盡狂名不記年。
繪得佳人本色眞,淡妝濃抹妙傳神。歷千萬劫斯文在,兩卷奇書大雅伸。
花飛掩卷獨憑欄,二十五弦對月彈。最是令人堪味處,古今同慨氣如山。
CD低唱漸情濃,婉轉何堪昨夜風。此曲只應天上有?百年一遇恨匆匆。
簫心劍氣正逢時,臉刻黃金合鑄詩。一夜獄中傳彩筆,自多奇句動同癡。
搖頭非服搖頭丸,順口爭傳順口溜。輸與民間識幽默,合教文野各風流。
我又閑游矣。借黃山,三分仙骨,七分靈氣。直上蓮花峰頂嘯①,拔地危崖欲紫。消殘雪,飛流映翠。我見黃山松古怪,愧山松詢我何方士。君裂石,吾居市。
蕩胸目送雲舒勢。問天都,女媧煉石,幾時臨此?石石中流堪砥柱,凡嶂安能比擬。多半是,庸夫俗子。今際登峰誰造極,筆生花(筆花松),剌向天如紙。休送客(送客松),思觀海②。
李白仙蹤溯九華,雲飛香裊有人家。平生不拜凡間佛,卻愛名山亂墜花。
梅嫁林郎山不孤,可容秋月有平湖。蘇堤放盡絲絲柳,醉了紅塵萬丈吾。
水軟浮脂幾處簫,小舟搖夢酒旗招。江南垂柳春芽嫩,似畫如詩過二橋。
轟飲傳杯劍氣颼,春寒催我上迷樓。才情枉負先生柳,不識毛公亦漢劉。
沈家巷口夕陽斜,舊苑烟消富貴花。古色飄殘千劫後,遊人指點舊繁華。
船自家中河道來,水鄉一景嘆奇哉。朱門深處書香散,曲徑雕欄上綠苔。
何日乘舟泛四湖①,鉛華落盡賸眞吾。姑蘇城外周莊月,玉鑑瓊田萬頃餘。
一見翻疑第二回,似曾攜手在蓬萊。春風未滿江南岸,冰雪爭先送綠來。
骨清何礙潑胭脂,鐵幹橫斜點點緋。借得東風燒赤壁,倩誰煮酒論英雌。
一襲素衣明月白,幾回綺夢暗香黃。忽聽人呼香雪海,也能幽處也能狂。
梅花種種自傳神,大雪迎春雨送春。我來正値新正月,蓄蕊含苞更可人。
老聶無端發杞憂,許嬌藏處作棚牛。倒顛非是扼雙腕,患難夫妻共一頭。笑漸不聞聲漸悄,他生未卜此生休。果然詩亦吾家事,萬歲墻歪銘打油。
春駘蕩,紅遍木棉霞。二竪驅除人勝柏,一簫吹徹水流花。塵遠好安家。
不諱油腔玩世音,未辭童戲自家吟。詩隨序變觀桑海,邑有盲流愧杏林。立地吾存詞客骨,悲天誰笑婦人心。春來欲借桃花水,一洗騷壇浪子襟。
詩來大半近人情,贏得紅儒咒白丁。西北東南催客去(徐霞客),宮商角羽待瑜評。六經爭注殊多事,七尺能昂便有成。破解基因誰是我,回頭江上數峰靑。
旁門叉道意縱橫,撒豆空談紙上兵。亦卜亦醫且愚魯,無災無難不公卿(借張問陶句)。未緣酒烈銷前事,肅聽宮深唱後庭。口沒遮攔夜敲鍵①,忽驚電腦是油埕。
江南草長亂鶯飛,知命偷閑緩緩歸。我曰清狂他曰憨,風乎仙岳浴乎沂。封塵世網催人退,似水才名枉自癡。結集無期王屋遁,名山何處葬油詩①。
曾向普陀聽海嘯,偶觀廊廟變花招。春風又別江南岸,畱下西湖柳萬條。
語澀心艱總費猜①,温柔敦厚云乎哉。卅年一覺南冠夢,忽被人呼薛寶釵。
壇上無端風馬牛,硬將嬉笑作温柔①。雜文戰法聊齋筆,詞客何嘗忌打油。
眞情涌出付吟箋,亂涌秋雲亂涌泉。詩有教乎心有鎖①,難為詩聖與詩仙。
深宮妾婦擅柔辭,“怨”向“花”叢覓小詩。還有岳王休説怒,低吟“怨髮冲冠”詞。
怨、怒嚴分修煉難,果能修到定非凡。諸君要作詩人夢,先進温柔學習班。
千夫莫指四人幫,何必橫眉對老娘。亂世之音也休怒①?詩人無計不彷徨。
“涌血成詩噴土墻”(聶翁句),敢登廊廟翰林堂?方家大念温柔咒,不解刑天夢一場①。
温柔早售帝王家,我自打油我自“哈①”。一卷異端兼叛道,六經責我且由它②。
未是逍遙自在身,IQ過賸擲乾坤。落潭太淺才難盡,見路不平氣欲伸。笑悟雞毛當令箭,偶餐豹膽作詩人。平生積善憑醫術,得免名山愧對神。
漫道尊前愛惜身①,詩天詞海小乾坤。籠中不作金絲雀,屛上遙觀黑面神。春日出墻方是杏,外星入世也稱人。月光如水江湖闊,盡洗殘篇賸个眞。
憂患隨生命是謎,燎原星火草凄凄。烏龍撥尾頻翻浪,紅雨違心亂墜溪。棋子未行分黑白,風姨壓倒辨東西。舉頭雁列匆匆過,大夢彌天任我題。
紅霞萬朵半邊球,鑄鐵何堪問九州。誰識龍吟令蝦醉①,宮攤狗肉挂羊頭。人生易老詩難老,歲月悲秋意惜秋。未到江南先一笑,迷離烟水五湖舟。
問眉深淺扮温柔,空負人生大好頭。世路蒼茫身獨立,不隨帝主論沉浮。
愛天愛地愛生靈,“不鬥行嗎”亂正聲。錯囈全球紅一片,何如鳥唱萬山靑。
各自修行各自然,偶然相聚落花天。天於我輩情非薄,身在路邊詩或傳①。存性欠柔經叛逆,揮毫助學價三千②。若逢錦瑟佳人問,都是塵間大散仙。
觀戲徒然辨假眞,枉將心迹印紅塵。也曾年少鞭名馬,不禁情多論美人。截鐵斬釘誰諤諤,畫眉舞掌子紛紛。從今莫問壇風月,珍重靑衫舊酒痕。
一卷時跨百載遙,詩詞五四不曾消。黃郎發掘殷勤甚,港島風流接大朝。
君挽程師我挽君①,一生負氣哭斯人。壁懸風雨蕭蕭竹②,墨寫情懷淡淡痕。我得油詩君屢和,君藏大句我先聞。鼓盆默默終須別,化蝶游仙認是眞。
悵開遺集感氤氳①,獨自神思磊落身②。五絶人詩書畫印,二窗雷電雨風雲③。士驅魚轍腰難屈,烟漫牛棚氣不伸④。悄立市橋星劃過⑤,嬉諧怒駡共誰分。
功成賴假大天才①,先把河山奪過來。唱罷人民當作主,笑拋誠信在蒿萊。
誠信重囊拋不開,麥城敗走只餘哀。家奴少了曹劉術,枉自呼頭還我來。
燈名走馬轉千回,帝主民奴陸續來。大路雙行任挑選,或為奴隸或奴才。
寧為奴隸莫奴才(借陳雪軒句),修到奴才要別材。日日畫眉問深淺,“聖明”歌奏鳳凰臺。
大地蒼茫任主裁,沉浮一問顯皇才。精神肉體雙奴役,石壓彎彎變散材①。
散材非是好奴才,幹不隨風喫不開。奴隸語言無可奈,新潮喜看涌天來。
千古放翁千古才,沈園非是舊池臺。平生鐵馬風雲氣,夢斷香銷挽不回。
沈園初進愼題詩,萬樹鳴蟬競唱“知”。吟事迷離心事定,綠楊送夢入荷池。
草園書屋夢依稀,正値龍爭虎鬥時。到底自由人一个,橫眉左右對王旗。
蘭亭拜倒欲焚香,四十年前夢一場。尙記少時書舊報,洛神夜送十三行。
酒黃月白夜幽迷(紹興黃酒),翠竹搖紅水自西①。漁唱曹劉爭霸史,一天銀影亂清溪。
過客何勞説是非,禁居猶得對琴棋。張公不見彭元帥,窗鐵墻坭噴氣機。
雨後崖流翠,瀑濺萬山寒①。初疑六月飛雪②,戰罷玉龍殘。且聽泉喧石語,指點奇花怪樹,何必問何年。招手凉風至,險處合憑欄。
天意渺,古刹近,夢其間。乾坤布袋,彌勒開口笑塵寰③。豈敢名山夢我,欲吸仙風靈氣,我自夢名山④。直上高臺嘯(妙高臺),回首白雲閑。
多別休言緣份淺,一來便見酒杯深。高山清吐圓圓月,南曲消魂夢到今。
風景這邊付鼠狐,於無聲處聽啼烏。紅樓隔雨冷迷夢,白室飄燈枉問書。海立黑風關口暗,官斟藍帶玉人扶。門前試叩石獅子,烈火鮮花好了乎?
西湖忽復古時清,蘇堤幽然垂萬綠。徐行數過第六橋,樓外樓頭人如玉。相攜送我上孤山,路在梅花雪花間。雪氣梅香寒透骨,仙家盡多五彩筆。銀裝世界潔茫茫,定公浪説江天墨。轉疑六月何來雪,卻道天機不可泄。紫黃綠白傲無言,有花未敢輕易折。對坐小亭飲三盅,身輕飛度一攬平湖月。平湖月,簫聲咽,柳浪聞鶯歌一闋。喚起一天銀濤一湖靑水呼嘯來,招手扁舟飄一葉。不知今夕是何年,仙子呼來且上船。未覺小船悠悠去,但見百蝶斑斕起舞舞翩翩。一去入滄溟,一掬滄浪水,陽焰浮漚貪愛本無常。洗我晦氣酸氣閑氣傲氣怒氣啊還有書生氣,天花亂墜滿頭香。驟聞窗外風聲雨聲雷聲動,一驚驚破西湖夢。起來獨自倚欄杆,自是癡人休説夢!
鏡中銀漢星千億①,劫後紅塵等十三②。宇宙迷茫人事渺,但隨詩在嶺之南。
手捧熒光棒亂揚,呼天搶地滿場狂。老人若問追星事,想想當年紅太陽。
目無天地虛畱白,指點江山故弄玄。最是隨心落紅雨,亂塗亂抹不知年。
一代才人嘯大旗,乘風歸去月圓時。長憶少年開我竅,《唐詩小札》啓蒙師。
遺集堆牀痛不堪,瓊思玉想嶺之南。知君仙去無多憾,詞客如雲氣正酣。
昔時朋友今時帝,畱爾頭顱為活鬼。草為金人縛嘴皮,百年大獄千夫指。
一曲南音靜夜時①,何堪因禍只得詩。拈來水國香荷瘦,遠避長安病馬肥。屈子問天君問月,文心如玉命如棋。近年忽悟吳剛斧,正繫風騷續命絲。
董狐筆,常山舌,秦時大獄漢時月。漢時月,歌千闋,成詩噴墻皆是血。今朝一卷蜀中來,起予頻敲壺欲缺,天風激浪崩雲指點千堆雪。
得龔傳神寄慨深,更從小杜重餘音。我才不及君之半,只識曾經萬馬喑。
每逢大事休清醒,遠避小人得自由。自在自然行自素,酒詩山水自風流。
放任明天俗事飛,熒屛閑對夜幽時。卡通白雪小公主,閃過皇家大彩旗。仙界無雞不劉院,外星有客泄天機。君如欲聽芭蕉雨①,請到寒齋飲咖啡。
莫使宮花寂寞紅,幾人閑坐説玄宗,無非詩有大王鋒。
大海航行靠舵主,小樓駘蕩又東風,民心有个杜陵翁。
漫卷詩書喜欲狂,未知何以報琳琅。吾徒久羨名山業,不夢紅樓白玉堂。
有詩一千首,多是無釐頭。白日正襟坐,夜歸打打油。
窄路在人間,命寄詩鄉闊。信口沒遮攔,這也是生活。
夕照萬山寒,清清溪待月。深宵撥雲來,樹樹浮白雪。
御駕屢親征,又把文人戲。説是樂無窮,看他求生死。
紅旗復紅旗,一旨接一旨。大夢醒過來,無旗不酒字。
出診山又山,藥箱書忠字。月小墨如天,難覓村頭樹。
一葉是漁舟,夜傍江中石。吾友大白丁,網魚能數尺。
突發雷電狂,暴漲山溪涌。山頂巡回醫,急覓靑崖洞。
風雨記廬山,徐行不倚杖。哀哉大會堂,一仗又一仗。
舟在大長江,未作巫山夢。夢到又如何?生平不附鳳。
游戲在江南,小橋送流水。忽見綠梅花,不知何以對。
漫步紫竹林,仙山浮東海。佛國一焚香,悠然觀自在。
莫問天意高,呼酒聽漁唱。人情老易平,一笑剡溪上。
皓月平湖友,梅花孤山妻。劍氣簫心夢,夜網一天謎。
蘇堤步黃昏,幽哉悠哉柳。坐對釣魚翁,笑我塵滿袖。
門口問傳達,言官開會去。只在此樓中,酒熏不知處。
眾鼠安居社,群貓自繫鈴。鈴聲聲動地,鼠輩不須驚。
招搖過鬧市,保護費頻交。今夜偷油去,臨行謝謝貓。
福建有紅樓,不過八百億。可笑黃炎培,亂撦周期率。
左右共一堂,各説三分話。硏討我不才,快回家去罷。
方家令温柔,未教皇敦厚。臣妾不恨君,紅濕鮫綃透。
詩人有了家,月吐北山後。痛飲七八杯,唱曲三幾首。
萬劫誰能不入魔,送他一朵曼陀羅。刀山劍樹飄皇幟,馬面牛頭唱鬼歌。材不材間且混沌,我存我處費吟哦。中秋學士問宮闕,笑倒天涯春夢婆。
燈前開卷史如麻,笑看人間亂墜花。正教居然紅有最,春山老矣綠無涯。借眞名士一盅酒,配鐵觀音極品茶。此日尙存頭可雪,尙能高處嘯烟霞。
小樓聽雨惜花枝,草長楊垂鶯亂飛。總有人知春去處,豈無詩送夕斜時。嶺南紅豆思佳客,塞上殘星拂大旗。得點自由存个性,笑他舍我問其誰。
一笑待春風,平安多謝佛。飛黃有種殊,我自馬行日。
姜花老辣筆花奇,多難人生血性詩。世態傳眞驚拍案,新聞記者筆饒誰①。
嘯傲江湖笑傲仙,獨行詩膽可包天。英文難譯吾“風骨①”,試讀《鶴園吟草》篇。
聽雨紅樓聽雨舟,燈飄江闊竹聲秋。嶺南雅大能容“雜”,酒半酣時合打油。
天教花涌一湖月,我有詩如九曲橋。消了心塵消劍氣,悄無人處聽吹簫。
強作解人近大癡,隨緣文字報相知。廿年魄落紅魔劫,一卷壺崩白話詩。抱打人間堪憤事,高吟巖口噴漿時。欲求防“僞”除“多詭①”,入骨傳神恐不支。
戲説鬼狐浪説天,二三童子自翩翩。新春祝願常幽會,不變期之五十年。
茫茫宇宙渺存予,帝鎖關河冷舊居。漫信先憂空拜廟,不求甚解亂翻書。無端落盡驚弦鳥,有幸遲生漏網魚。醉裏一消奴隸性,事嗟八九意難如。
滄海何曾斷地脈①,古今多少過來人。飛機載我穿雲海,木艇隨公蕩海雲。九死南荒能不悔,一場春夢了無痕。濤聲依舊千年速②,小妹深情話怨恩③。
洶涌灘前白浪,平鋪灘後清泉。沙堆玉帶鎖雲烟,聖石不隨波轉①。
最是滄茫獨立,迎風指點飛船。天涯海角海連天,有甚塵紅氣短。
忽來海底覓珊瑚,彩色斑斕訝欲呼。未到龍宮先一笑,此時唯我樂知魚。
文士流行佝僂病,詩壇叫賣孟婆茶。入鄉異客難隨俗,躲進雲山自種花。
詞人歸去作頑仙,無鎖無枷好个天。燒上悼詩飛玉蝶,未知何處打圓圈①。
我句蒙君屢打圈,逢時對坐話難完。話到聖明天子事,筆鋒蘸墨潑雲烟。
棺蓋詩魂論未休,莫從胡序問根由。飄殘皇土花千樹,羨煞刑天鳥九頭。四海無人山日落,七經責我自風流。温柔邀寵非關聶,涌血成詩立楚囚。
西宮灰滅陽回照,東海潮來月怒明。且喜無須開會去,左歪右倒亂書城。
神交十載總隨緣,世事無端憶惘然。修道冷觀儒外史,得閑來坐井中天。集詩破惑終圓夢,借盞澆懷也是仙。三月嶺南春未暮,君來正好看紅棉。
流花湖畔木棉紅,握手翻疑夢裏逢。詩諷荒唐千古注,心藏塊壘幾人通。狂言亂發中洋酒①,形迹無拘魏晉風。畱得聶公油氣在,北歸偷笑有癡同②。
何妨今夜醉如泥,天意茫茫不欲知。詩草但開生面目,牢騷無損老頭皮。十年還盡前生債,一卷畱些後世謎。且喜江湖歸我輩,聊將鬼廟付鍾馗。
侯門走火入魔邪,卜得前生欠了他。一夜牛棚緣路窄①,百年龍國帝旗嘩。曾經宦海當頭棒,慣看荒原大雪花。此際逍遙輕似燕,天涯獨立浪淘沙②。
風卷油詩落世間,知音千古慨其難。何期得受驊公寵,短卡長條淚我彈①。
拍手當年笑白鷗①,一生負氣學而優②。誰知何子中宵舞,自棄盧生大枕頭。醫界容身天不薄,詩箋寄意筆難收。晚風催客憑欄去,依舊清光浸小樓。
醫案勞神未敢閑,唯時買懶上名山。仙風吹拂詩風詭,靈氣隨來俗氣删。不履不衫穿鬧市,我思我在看塵寰。夕陽催客登高去,笑指霞邊倦鳥還。
寒梅映月兩三枝,也許天人共此時。漫道懸壺非救世,何堪因禍只得詩。草間高士自修道,宮裏喬娃正畫眉(借李經綸句)。載酒江南先報老,不鞭名馬不多癡①。
生於亂患早無童,正値劉三唱大風。改姓更名皇氣紫,舞雞飛狗繡旗紅①。親徵文字靈魂獄,屢出陽謀宇宙瘋。劫數非關洪太尉,民奴膜拜大梟雄。
長河卷雪浪淘沙,帝主民奴一刹那。拜倒菩提驚幻象,借來明鏡照曇花。癡人説夢邦烏托,天眼窺塵晚彩霞。好句奇書閉門讀,雲舒雲卷任由它。
秋好天凉説什麽,荒雞非是黑天鵝①。渾成白雪眞之調,獨唱紅樓好了歌。光怪陸離參大悟,氣神十足耐多磨。笑吾一卷燈油集,擲與天涯春夢婆。
雄雞每日唱三聲,四顧滄茫百感生。飢冷何能思富德①,廟堂無計鎖英屛②。中年哀樂生忽滅,半夜星辰暗自明。得氣傷先天似海③,萬峰睡了雪濤傾。
莫向樽前説不堪,碧空遠影是孤帆。長街賣劍逢牛二,廟宇揮旗創癟三。霜月冰雲山兀兀,玉關大漠柳毿毿。愧無邀寵温柔曲,天許人間有此男。
願人長久共嬋娟,過了明天又一年。難得糊塗肝膽雪①,不如歸去口頭禪。五湖已被官家占②,多士曾蒙霸主鞭③。友盡與時俱進者,嶺南詩酒對紅棉。
凡夫何必問前身,人在中年但作人。未了鉛華品莊道,果然命運在基因。鍵敲詩句嬉諧駡,語涉天機怪力神。他日誰修文學史,休將个性等輕塵。
一事一時能一狂,還童有術破天荒?醉投白眼假名士,味識雄詩山大王①。我是夢中傳彩筆(借李義山句),誰來紙上閲滄桑。書生老去情何寄,不問宮墻問土墻②。
不信童心不可招,杏花疏影記吹簫。原來姹紫嫣紅遍,莫負天涯海角潮。百載江湖隨出沒,千秋風雨自飄搖。無常變幻無須問,守住吾家獨木橋。
人生能得幾回童,小隱江湖墨正濃。友聚來登三寶殿,酒香戲説萬花筒①。詩文揮灑春秋筆,天地無非左右風。四海又傳簫紫玉,靑山依舊夕陽紅。
舞臺塵世講唔清,能演而優則事成。打著紅旗吹赤政,合該皇后是藍苹。延安一唱長生殿,文士齊驅枉死城。夫臥華堂爾囚獄,機關算盡欠英明。
記曾相對亂山中,盡日清溪映嫩紅。生在城郊眞薄命,年年借去頌東風。
舞臺世界兩難描,婉轉南音絶代驕。戶曉錦江詩女薛,史妝銅雀麗人喬。三千戲幻天花亂,四十年長綺夢銷。山月曾經窺怪客(清遠筆架山),擊壺歌舊自新潮。
詩教拏來用處多,不傷不怒不翻波①。寡人不喜憂民杜,愛聽温柔妾婦歌。
扭曲靈魂文字獄,飛揚塵土大瘋歌。天下何憂不軟也,詩人硬骨本無多。
從來帝主奪天功,巧借桃花美化癰。何敢自矜醫國手(借定庵句),山花山鳥互呼兄。
心不自由上帝招①,獨家書畫步天下。名士京華鯽過江,詩身忽現神農架②。
傳神紙上望他威,揮手先生嘯古溪。且喜江湖歸我輩,聊將鬼廟付鍾馗。
今朝美酒今朝醉,昨夜星辰昨夜逢。識得養生游戲論,借詩消壘氣如虹。
四年一度返童狂,黑白西東彙綠場。面對魔球先許願,再觀十屆又何妨。
童頑自樂若球街,勝固欣然敗亦佳。我愛巴西游戲夢,寬容一笑對紅牌。
瀟灑機靈飄夢幻,截傳盤射亂雄關。棘途預選不知險,起死回生一瞬間。
天才又見外星人,應腳得心若有神。我愛巴西容个性,無形飄忽任天眞。
辜負童街大好球,踢而優仕笑高俅。自從識得巴西隊,不看人間第二流。
輕烟散入五侯家,昔日繁華不足夸。流水落花春去也,藍衣巷口夕陽斜。
這邊有隊號紅魔,話到紅魔黑哨多。七國群雄爭逐鹿,兵行詭道奈他何。
自由世界自輝煌,民主潮流豈可當。執法循規引科技,不教裁判亂稱王。
不見經綸久,寄他幾句詩。無酒反而醉,酒狂是醒時。無酒言無鳥,酒狂意快之。等閑休使酒,畱酒待相知。
區挂紅燈耀戲臺,歡呼樣板又重來。可憐夜報生花筆,抹粉塗脂頌怪胎。
曲徑虹橋間竹篁,夢中詩聖立蒼茫。平生不唱清平調,風雨連天拜草堂。
秦時風雨唐時堂,左右詩人各進香。曾有名流尊“聖哲”,忽然媚上駡他娘。
一樓一井記風騷①,粤曲情深唱薛濤②。才命相妨何以慰,詩星競和自堪豪。
東風巧借定三分,不是朝中第一人。才智縱橫皇幟下,鞠躬盡瘁可憐臣。
紅塵一隔海雲深,修得隨緣拜佛心。好是仙山靈氣活,容它猿嘯蓋龍吟。
峰靑雲白一回眸,占盡天然天下幽①。“大道無為”誰悟道②,借清泉水洗吾頭。
頭頭是道在靑城,借得山幽道觀清。能法自然天地闊,聖燈點起夜長明①。
烟霞掩面寂無名,徑古亭幽洞暗明。千丈飛溪喧怪石,漫山仙氣育精靈。凡間道亂蒙塵紫,心竅色迷愛水靑。人未濁兮逢黛玉,嫣然一笑聽鶯聲。
巍巍大佛立唐朝,孕得三蘇堪一驕。佛自慈祥山自翠,船頭詞客自逍遙。
一臥千年佛,悠然送江聲。晨鐘敲未了,世濁不堪醒。
程式語言化不開,思維定勢盡堪哀。喜君嘗試開生面,白話為詩見大才。
道是無財卻有才,一生襟抱向詩開。得傳南社基因在①,好察皇權是禍胎。
清氣凉風襲嶺南,人逢九月夜初三。何曾燒卻撩天夢,弓正微黃酒正酣。
昔日風光盡可夸,紅旗舞處放烟花。輕彈文苑烏紗帽,共煮毛家紫褐茶①。抱舊逢場惟左右,請君入甕免吱喳。明天哭稟先皇廟,什麽藤結什麽瓜。
夢耶幻耶九寨溝,此遊正値七彩斑斕報深秋。風過群山紅葉燃,湖泊蕭蕭黃蘆瘦(景區蘆葦海)。無言海子紛呈孔雀藍①,醉客分明是川酒。添衣直上最高臺,放眼千樹萬樹梨花開。一片白茫茫境雪花舞,南人雀躍呼快哉。只疑身在廣寒宮,又似銀河冰結渡從容。獨立迎風一聲嘯,昂然松杉戰玉龍。探水精靈轉靑山腰,飛下白波九道傲天條。鐵馬嗚珂雷激蕩,疊瀑急瀉怒於潮。亂石縱橫噴涌千堆雪,其間雜樹排排相點綴。葱蘢奇立水中央,根濺明珠眞一絶(樹正瀑布)。當年落魄山如海,愛靑溪擊石癖不改。我羨飛泉大自由,清流笑我得自在。游戲人間作散仙,天人合一大自然。仁者樂山狂者瀑,仙風靈氣合參禪。洗盡鉛華消盡綺,九寨歸來不看水。如詩如酒如幻使我開心顔,夢中説夢嘆觀止。
亦豪亦婉不阿時,畱住斯文筆一支。古訓觀棋宜不語,眼中殘局化新詞。
苦辣甜酸次第過,柔情俠骨耐消磨。江湖草野關恩怨,不待聞雞拔劍歌。
淺斟低唱正行時,勒馬回繮作艷詩①。最是烟波橋十四,四蹄踏月小紅依。
詞客如雲氣正酣,蒙君靑眼看天南。紅棉黃鶴催同夢,張賀容吾對影三(賀蘇老)。
施術上皇常扮馬,洗塵小子倒騎驢。誰知市井藏文士,道骨詩風油一葫。
模糊藝事忽分明,夢斷香銷未廢情。今我自知人老矣,等閑不敢説追星。
演完柳毅做蛇神,似戲人生認了眞。你自倒劉他自唱,無端禍及喪斯文。
低回音色譽之磁,意境幽然冷月知。一曲蝦腔人欲醉,癡迷幷不亞於詩。
海潑雲濤浪卷山,天風浩浩合憑欄。幾樹紅棉花似火,不知對面是臺灣。
東海潮來月怒明,龍腥花影不勝情。書生休比梁紅玉,但和天公浪鼓聲。
賈府巍巍夕照斜,可憐傾國有名花。游人戲説荒唐夢,桑海曾經已木麻。
飄燈聽雨夢依稀,海立黑風飛赤旗。一自人知天命後,登高安問小狐狸。
天人合一尋常劫,月我成三浪漫詩。紙上滄桑眞自在,此情曾告夜潮知。
何子嘗從容語余曰:“文藝本游戲之事,我輩繼晷焚膏,左圖右史,咿呦吟哦,亦猶東家老嫗之方城雀戰耳。”昨過我百無一用之齋,出近作集句聯一卷曰:“竭半月之功,自覺有眞樂於是也。”余覽之而失笑曰:“子曩撰《點燈集》,欲度世人於渺漠暗冥之鄉,今復走五雷於指掌,驅使古今詩人奔命不暇,如此游戲,毋乃太苦辛耶?地平天成,自有道在,安用子以衛以載耶?安民活國,自有人在,安用子以號以呼耶?我輩何物,於光風麗日之中,裂眦憤髮,歌泣無端,何殊蛙噪古池,敗人佳興也。子休矣,願毋自欺也。”何子聞言一笑,嘿然而別。因急書此以寄之,知我罪我,其唯何子。(二零零零年)
雜花生樹(丘遲)亂石崩雲(蘇東坡)
紅杏枝頭春意鬧(宋祁)烏衣巷口夕陽斜(劉禹錫)
滿地蘆花和我老(文天祥)一天幽怨欲誰諳(龔自珍)
九派江聲猶入夢(黃仲則)百年世事不勝悲(杜甫)
一鞭在手矜天下(聶紺弩)四海無人對夕陽(陳寅恪)
男兒臉刻黃金印(聶紺弩)游女花簪紫蔕桃(杜牧)
六代烟花迎節鉞(鄭板橋)萬重恩怨屬名流(龔自珍)
詞客有靈應識我(温庭筠)好雲無處不遮樓(羅隱)
二十五弦彈夜月(錢起)百無一用是書生(黃仲則)
一生負氣成今日(陳寅恪)七尺非天能活埋(聶紺弩)
寧為宇宙閑吟客(杜荀鶴)輸與桃源逃難人(黃道讓)
萬里功名何處是(鄭板橋)一生襟抱向誰開(杜甫)
三峽樓臺淹日月(杜甫)九州生氣恃風雷(龔自珍)
山重水複疑無路(陸游)玉想瓊思過一生(龔自珍)
掃盡烟塵歸鐵馬(陸游)可能先主是眞龍(李商隱)
近聞陶令開三徑(蘇東坡)要與西風戰一場(黃巢)
避席畏聞文字獄(龔自珍)看花都上水心亭(張籍)
江山重複爭供眼(陸游)客路蒼茫自詠詩(陸游)
千尋鐵鎖沉江底(劉禹錫)一片冰心在玉壺(王昌齡)
芳草有情皆礙馬(羅隱)春城無處不飛花(韓翃 )
三秦父老應惆悵(陸游)一種風流夾莽蒼(鄭板橋)
平生積慘應銷骨(王安石)晚歲為詩欠砍頭(陳寅恪)
一面風情深有韻(李清照)四廂花影怒於潮(龔自珍)
似此星辰非昨夜(黃仲則)為誰春草夢池塘(辛棄疾)
人世幾回傷往事(劉禹錫)桃花依舊笑春風(崔護)
名慚桂苑一枝綠(羅隱)氣壓元龍百尺樓(元好問)
四面雲山誰作主(朱灣)一天風絮獨登樓(沈祖棻)
三月鶯花誰作賦(沈祖棻)一生事業略存詩(陸游)
南園依舊花千樹(沈祖棻)春夢撩天筆一枝(龔自珍)
歸夢欲隨明月去(沈祖棻)開窗放入大江來(曾公亮)
何不驅魚盈涸轍(聶紺弩)誰令騎馬客京華(陸游)
九衢雙闕擬何去(羅隱)紫陌紅塵拂面來(劉禹錫)
閣中帝子今何在(王勃)樓外殘雷氣未平(陳與義)
七澤蒼茫非故國(陸游)一江波浪涌文章(鄭板橋)
一臥滄江驚歲晚(杜甫)滿城風雨近重陽(潘大臨)
市井有誰知國士(楊度)清宵無夢到鈞天(陸游)
十萬狂花如夢寐(龔自珍)兩三星火是瓜州(張祜)
一去紫臺連朔漠(杜甫)萬家墨面沒蒿萊(魯迅)
洗盡狂名消盡想(龔自珍)烟籠寒水月籠沙(杜牧)
世亂佳人還作賊(陳寅恪)酒邊危語亦孤忠(聶紺弩)
志士凄凉閑處老(陸游)人生七十古來稀(杜甫)
退士一生藜藿食(陸游)梅花四壁夢魂清(龔自珍)
暫借好詩消永夜(蘇東坡)不妨明日有狂名(黃仲則)
豈有文章驚海內(杜甫)更無親戚在朝中(杜荀鶴)
夾岸晚荷香墮水(黃仲則)四廂花影怒於潮(龔自珍)
荒城孤驛夢千里(陸游)腐史湘騷問幾更(鄭板橋)
玉笛樓臺連夜雨(黃仲則)幽光狂慧復中宵(龔自珍)
眞陌眞阡眞道路(聶紺弩)亦狂亦俠亦温文(龔自珍)
六經責我開生面(王夫之)四海何人弔國殤(郁達夫)
悄立市橋人不識(黃仲則)但逢狂客眼同靑(黃仲則)
平生膽氣平生恨(羅隱)半入江風半入雲(杜甫)
於我都成終古恨(聶紺弩)問君能有幾多愁(李後主)
昔時朋友今時帝(聶紺弩) 露似眞珠月似弓(白居易)
倒翻陸海潘江水(聶紺弩) 不似遵朱頌聖文(陳寅恪)
牢騷腸肺誰千古(聶紺弩) 歌哭無端紙一堆(陳寅恪)
落日大旗何莽蕩(聶紺弩) 洛陽格義墮微茫(陳寅恪)
一夜雲雷屯此地(聶紺弩)滿天風雨下西樓(許渾)
歸從黑水三千里(聶紺弩)各領風騷數百年(趙翼)
往以紅心遭白眼(聶紺弩) 未妨惆悵是清狂(李商隱)
詞中梅影招魂遠(陳寅恪) 塞上風雲接地陰(杜甫)
別開綠野原鴻爪(宋湘)也勝京塵沒馬蹄(陸游)
白日黃雞思往夢(陳寅恪)城烟燈火促歸舟(龔自珍)
永憶江湖歸白髮(李商隱)高吟肺腑走風雷(龔自珍)
百年大獄千夫指(聶紺弩)一夜吟雲萬里愁(龔自珍)
豈有文章傾社稷(廖沫沙)那能詩賦動江關(陳寅恪)
天下可憂非一事(陸游)名場閲歷莽無涯(龔自珍)
七孔塞茅且混沌(錢鍾書)一身孤注擲温柔(龔自珍)
五等列侯無故舊(羅隱)數峰秋勢自顛狂(羅隱)
偶呼快馬迎新月(陸游)應似飛鴻踏雪泥(蘇東坡)
夢寐幾回迷蛺蝶(杜牧)荒村有客抱蟲魚(龔自珍)
斷無消息石橊紅(李商隱)唯見江心秋月白(白居易)
回首可憐歌舞地(杜甫)豈宜重問後庭花(李商隱)
莫教夕照催長笛(周作人)閑看兒童捉柳花(楊萬里)
春花秋月何時了(李後主)鐵馬冰河入夢來(陸游)
那愁白璧投無地(黃仲則)褪卻紅衣學淡妝(魯迅)
尋夢難忘前度事(陳寅恪)隔江猶唱後庭花(杜牧)
草木似聞呼萬歲(黃仲則)皇恩只許住三年(白居易)
纔道春霖及芻狗(劉嚴霜)亂攤荷葉買鮮魚(鄭板橋)
往以紅心遭白眼(聶紺弩)獨畱靑冢向黃昏(杜甫)
濁世半生人漸老(李叔同)白門寥落意多違(李商隱)
角聲吹落梅花月(蘇東坡)玉露凋傷楓樹林(杜甫)
地下若逢陳後主(李商隱)滿村聽説蔡中郎(陸游)
要看銀山拍天浪(曾公亮)不緣紅豆始相思(周作人)
莊生曉夢迷蝴蝶(李商隱)臣甫低頭拜杜鵑(汪元量)
玉關久付清宵夢(陸游)殘蝶空粘紫陌塵(劉嚴霜)
酒債尋常行處有(杜甫)畫眉深淺入時無(朱慶餘)
歌舞又移三峽地(陳寅恪)輕烟散入五侯家(韓 翃 )
賈生年少虛垂涕(李商隱)劉項原來不讀書(章碣)
水通南國三千里(李清照)雨打湘靈五十弦(李商隱)
紅巾翠袖誰揩淚(陳寅恪)紫蝶黃蜂俱有情(李商隱)
掃除膩粉呈風骨(魯迅)不遣黃花笑後期(黃仲則)
豈知紫陌紅塵路(陳寅恪)檢點靑天白晝詩(龔自珍)
笑漸不聞聲漸悄(蘇東坡)他生未卜此生休(李商隱)
千古艱難惟一死(鄧漢儀)滿城風雨近重陽(潘大臨)
神光欲截藍田玉(李賀)北味渾忘白虎湯(陳寅恪)
綠酒無緣消塊壘(黃仲則)白雲生處有人家(杜牧)
浮世近來輕駿骨(羅隱)鐘山何處有龍盤(李商隱)
誰知呂枕千場夢(聶紺弩)拋卻湖山一笛秋(龔自珍)
歸從黑水三千里(聶紺弩) 負盡狂名十五年(龔自珍)
往事已如遼海鶴(陸游)夕陽還戀路旁鴉(龔自珍)
點忿低頭捐褲襠(廖恩燾)不如放眼入靑冥(龔自珍)
曾驚秋肅臨天下(魯迅) 堆起新書透火爐(廖恩燾)
無端狂笑無端哭(蘇曼殊)昨夜星辰昨夜風(李商隱)
欲上靑天攬明月(李白)更持紅燭賞殘花(李商隱)
世代極殊皆至樂(聶紺弩)江山可惜是殘秋(方守敦)
高太尉頭耿魂夢(聶紺弩)故將軍老臥江關(劉嚴霜)
但見長江送流水(張若虛)更攜明月揖清芬(劉嚴霜)
哀莫大於心不死(聶紺弩)魂應盡化月如烟(黃仲則)
盡傾囊底詩千首(聶紺弩)秀出天南筆一枝(龔自珍)
直挂雲帆濟滄海(李白)豈知書劍老風塵(高適)
且把愁心託明月(聶紺弩)慣於長夜過春時(魯迅)
苦見先鋒頻左右(高旅)莫從文體論高卑(龔自珍)
莫愁前路無知己(高適)不采 花即自由(陳寅恪)
舊獄何如新獄好(高旅)他生未卜此生休(李商隱)
沿途都是靈官殿(郁達夫)大劫難逃白虎堂(高旅)
已演連臺六月雪(高旅)朝飛羽騎一河冰(李商隱)
霜落更聞金縷曲(劉嚴霜)春風不度玉門關(王之渙)
不容明月沉天去(龔自珍)可有東風克疾來(劉嚴霜)
富貴不愁天不管(楊萬里)美人如玉劍如虹(龔自珍)
愁聞劍戟扶危主(陳摶)怒向刀叢覓小詩(魯迅)
偶看芳草思名馬(黃仲則)肯向垂楊逐暮鴉(聶紺弩)
百歲光陰半歸酒(陸游)一生功罪總難論(黃仲則)
有酒有花翻寂寞(黃仲則)無災無難不公卿(張問陶)
亂花漸欲迷人眼(白居易)野性行當逐鹿菲(黃仲則)
古愁尙逐桃花水(劉嚴霜)玉露凋傷楓樹林(杜甫)
樵客忽傳仙墨滿(龔自珍)江山畱與後人愁(李清照)
何來酪果供千佛(魯迅)卻被梅花累十年(劉克莊)
黃風黑水三千里(聶紺弩)夢斷香銷四十年(陸游)
冷香縈遍紅橋夢(納蘭性德)細雨重聽紫玉簫(劉嚴霜)
明月多情應笑我(納蘭性德)霸才無主始憐君(温庭筠)
試向高峰窺皓月(王國維)暗移梅影過紅橋(納蘭性德)
要看銀山拍天浪(曾公亮)休逢紅粉説平生(劉嚴霜)
今日有誰憐瘦骨(龔開)江湖容汝作詩人(楊度)
已慣陽春歌白雪(聶紺弩)偶開天眼覷紅塵(王國維)
滿地蘆花和我老(文天祥)五湖烟景有誰爭(崔塗)
三絀烏臺應有待(劉嚴霜)偶翻靑史識無前(《點燈集》)
未許闕中陳國計(《點燈集》)忽聞海上有仙山(白居易)
紅豆有情傳夢寐(鄭板橋)靑山無主任徘徊(《點燈集》)
斑竹一枝千滴淚(毛澤東)火車三笛幾回腸(《點燈集》)
易對金風哀鐵馬(《點燈集》)翦空荆棘出銅駝(陸游)
尊酒有清還有濁(聶紺弩)江山無劫便無詩(《點燈集》)
莫上高樓看柳色(趙執信)尙畱忠字映殘陽(《點燈集》)
忍看朋輩成新鬼(魯迅)識得人間有帝皇(《點燈集》)
屢幻彩虹迎素月(《點燈集》)亂拋靑眼到紅妝(郁達夫)
烟花散盡天如墨(《點燈集》)山雨欲來風滿樓(許渾)
事有難言天似海(黃仲則)史無前例幻全消(《點燈集》)
堪笑大音過馬耳(劉嚴霜)自思無意惹蜂窩(《點燈集》)
豪門競勢黃金宴(《點燈集》)殘蝶空粘紫陌塵(劉嚴霜)
莫向尊前惜殘醉(韋莊) 且從紙上慨蒼生(《點燈集》)
誰知覆雨翻雲恨(黃仲則) 愚治朝三暮四猴(《點燈集》)
漫驚紅雨成妖夢(劉嚴霜) 喚起銀蟾浸小樓(《點燈集》)
流水落花春去也(李後主) 谷風松雨夜如斯(《點燈集》)
記得長安還欲笑(李白) 可憐玉宇不勝寒(《點燈集》)
宇宙貫胸通史鑑(《點燈集》) 天涯握手盡文人(龔自珍)
未必乖哥唔識鹿(廖恩燾) 忽驚餘子競飛黃(《點燈集》)
宮扇已遮簾已下(龔自珍) 童心非夢朔非仙(《點燈集》)
幾份性靈傳海內(《點燈集》) 三生花草夢蘇州(龔自珍)
卿自牧羊逢柳毅(《點燈集》) 誰令騎馬客京華(陸游)
市井有誰知國士(楊度) 名山何處葬油詩(《點燈集》)
豈有文章驚海內(杜甫) 何妨游戲在人間(《點燈集》)
迂疏不再營三窟(陸游) 感慨橫來又一章(《點燈集》)
家居翠竹紅棉下(《點燈集》) 才盡回腸蕩氣中(龔自珍)
我們倡儀編一套“當代打油詩叢書”,得到朋友們和出版家的贊同和支持。
打油詩,在有悠久詩歌傳統的中國,歷來是帶貶義的,常指一些膚淺油滑且平仄不叶之作,猶如所謂順口溜,是難登大雅之堂的。
我們這裏所選,則多是原先無意為詩,更無意登大雅之堂奧的作者。他們甘居“打油”之列,也從不以方家譏諷“打油”為忤。盡管他們於詩各有主張,彼此之間亦復有同有異,這是正常的。
作者中有四位已經謝世。
大家熟悉的聶紺弩先生,生前在香港印有《三草》(《北荒草》、《贈答草》、《南山草》),後都為一集題名《散宜生詩》,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先生去世後,許多朋友致力於他集外詩的搜集。除學林出版社出版了《聶紺弩詩全編》(羅孚編,侯井天、羅孚輯,朱正、侯井天、郭雋傑、羅孚箋注)以外,侯井天先生以十二年之功鈎沉輯佚,先後多次印出由他句解、詳注、集評的《聶紺弩舊體詩全編》,至一九九九年五月第四次印本,共收《散宜生詩》二百六十二首,《拾遺草》二百七十首,合計五百三十二首。這裏的《聶紺弩卷》,選入一百一十四題一百六十四首;選目經侯井天提出,依次經王存誠、陳明強、何永沂、郭雋傑增删。
高旅先生,曾為聶紺弩《三草》作序,讀聶者多知之。高旅是老報人,小説家,政論雜文家,“文化大革命”前任香港《文彙報》主筆。平生寫作以千萬字計,大陸印有他的歷史小説《杜秋娘》、《玉葉冠》、《金屑酒》等多種及雜文《持故小集》。他的遺詩達千餘首,王存誠先生正在整理,現從中選出若干,自成一卷。
唐大郎先生,曾用筆名劉郎,他的打油詩在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廣為人知。但因沒有 結集,多已散佚,香港三聯書店一九八三年出版了他的《閑居集》(收詩三百零八首,幷附集外詩五十首),主要作於一九四九年至“文化大革命”前、“文化大革命”後至去世前這兩段時期。他的詩多配以短文或長注,引申發明。這裏的《唐大郎卷》即從這一集裏選編。大郎先生散見舊時各報刊的其他的詩作,如有有心人費神搜集,那是作者之幸,也是讀者之幸了。
荒蕪先生,生前出版《紙壁齋集》(黑龍江人民出版社)、《紙壁齋續集》(湖南人民出版社)和《麻花堂集》(廣東人民出版社)。這裏的《荒蕪卷》即從上述三書中選編,附以少量集外遺作。
健在各家,黃苗子、楊憲益、廖冰兄、胡遐之、熊鑑、李汝倫、何永沂諸先生,也都是飽經滄桑,發為歌詠;最年輕的何永沂,亦已五十多歲了。然而,在他們的筆下,無論嬉笑怒駡,或敍事抒情,心理年齡似都還在血氣方剛或哀樂中年,正是“白日放歌須縱酒”的境界。這大約是打油詩人之所以為打油詩人的可愛之處。
而打油詩之所以為打油詩,不管各家風格迥異,其關注民生,直面現實,熱愛生活,疾惡如讎是一致的;可以説,憂患意識和批判精神,正是這些打油詩的靈魂。
至於説到藝術,打油詩亦有其對詩味詩格的要求。傳統的中國詩詞,應該説是門檻較高;當代詩詞的作者,有些是進得去又出得來的,有些則是逡巡徘徊而迄未入門,在所謂打油詩領域也是如此,雖似同在大雅之堂以外,恐怕還是有出入的。
當代詩詞作者何啻千百,其中不憚自稱打油詩人的作者雖是少數,但絶對數字説出來也會驚人。這套叢書設計之初,還想到過另一些“打油”詩人,限於種種原因,不能盡收。假如這套書能得讀者喜愛,也許類似的叢書還有望繼續問世。但只望在詩歌廣受褻瀆之時,大家都來愛惜“打油詩”的名聲,不要把它也敗壞了就好。
(錄自《夜讀札記》、廣東人民出版社二零零一年一月第一版)
(一)我曾學詩,知難而退。轉而混進雜文隊伍,故雜文界朋友交了一大幫,詩友過從甚密者幾乎只有熊鑑、何永沂等二三子。熊鑑詩,用我的雜文師兄鄭溢濤的話説,是“用平平仄仄寫出來的優秀雜文”。因此,去年我為熊鑑先生的《路邊吟草》寫賞析文章時可以説是輕車熟路,一揮而就。寫後我也一直想為何兄的《點燈集》寫點什麽,但相對於熊鑑詩,何詩是“用平平仄仄寫出來的優秀散文”,我不懂散文,欲賞析何詩,總感力不從心,幾度欲寫還休。前幾天,接何兄電話,説他準備將近幾年的《點燈續集》散頁和原來自印的《點燈集》集成一册,希望我能寫點評論。相識滿天下,知音有幾人?已為熊老寫罷觀感,能將何兄拒之門外?事到如今,有能力,寫;沒能力,勉為其難也得寫了。
(二)先從詩集題目説起,《點燈集》,我个人認為,這完全可以説是當代詩集,文集第一“名”。本來,妙處難與君説,只能悠然心會。但從不注意“安全生産”,習慣於赤膊鍛劍的熊鑑同志已把它給挑明了:“敢在深宵大點燈,管他太守是田登!”賀蘇、張金煌二先生也直言不諱,一个説:“不怕州官火焰高,點燈續筆寫離騷″,一个説:“恨放州官火,怒張百姓燈″。詩人熊盛元對此詩題也心領神會,贊賞不已:“何子詩題,命名《點燈》……明征人之前路,慰志士於長霄,豈不遠勝州官之火,旋燒旋空也耶?”中國書法家協會副主席,中山大學古文獻硏究所陳永正先生佛道精深,別具慧眼,從另一角度贊此題曰:“詩之為道,有如佛法,以心傳燈,光明不絶。何子永沂以點燈名集,其意或在斯乎!抑謂前燈已熄,何子以大精進力,見身為燈,欲度世人於渺漠暗暝之鄉乎!″。古人曾有“富有千篇,貧於一題”之嘆,可見要為詩文或集子起个好題目,有時是件很困難的事。運用之妙,存乎一心,我不知道何兄是如何用上這个妙題的,是想“以心傳燈”,還是欲與州官之火爭一己之“光”?只是有點嫉妒,一个好“商標”,就這麽給何永沂搶先“注册”了。
(三)“奪去秦坑未死儒,始知天眼亦無珠。人間多少眞歌哭,詩界憑誰再直抒?”
這是何兄為聶紺弩寫的悼詩,首先提起這首詩,是因為我讀到此詩時有點感到慶幸,慶幸我為聶紺弩寫悼詩時尙未讀到何兄該詩,若先讀到,我哪裏還敢寫“悼聶詩”!——胸中有感抒不得,何子悼詩在上頭啊!
“奪去秦坑未死儒,始知天眼亦無珠。”是作者向蒼天訴説他得知聶紺弩逝世時的滿腔悲慨,後兩句則是他對聶紺弩膽識和詩藝的極高評價。詩是性情之作,何兄把這首七絶寫得如此出色,幷非僅僅是詩藝的問題,他激賞紺弩詩,也對為聶詩作注的同道侯井天極為推崇,一直為之鼓與呼,我的第一本“侯注聶詩”就是何永沂兄買來送我的,不少人又在我處得知侯井天為聶詩作注一事。可以説,“侯注聶詩”在詩壇引起的巨大影響,其中也有何永沂一份“綿薄之力”。何永沂本人也寫許多聶紺弩的詩詞賞析文章,散見於《大公報》、《羊城晚報》、《文彙讀書周報》、《中華讀書報》、《當代詩詞》等報刊,還指出了聶詩“名曾羞與鬼爭光”中為人們所忽略了的典故出處(見香港《大公報》)。何兄這首佳作,幾乎可以説是“功夫在詩外”的一處典型注腳。
(四)“大街橫巷覓多時,十問途人九不知。市井已忘眞國士?我來傾倒定公詩。”這是何永沂絶句《杭州拜訪龔自珍紀念館》。這首詩引起我的強烈共鳴,也與我的一次遭遇有關。約十年前,我出差梅州,那个小山區,可是出過葉劍英、宋湘、丘逢甲、李國豪、李金發、曾敏之、陳國凱、張資平等文化名人的地方,素有“文化之鄉”之稱。那天中午,我婉辭了一場酒會,想去瞻仰黃遵憲的“人境廬”故居,萬沒料到:“大街橫巷覓多時,十問途人九不知”!最後問到一个“紅領巾”,他想了一會,告訴我説:“哦,知道、知道,上學期老師帶我們去過!”在小學生的指點下,我纔來到心儀已久的“人境廬″,梅州市區當時僅廿多萬人口,除“人境廬”之外,據我所知也沒有什麽知名古迹、景點。黃遵憲是我國近代史上頗有建樹的政治家、改革家、外交家,首倡“詩界革命”、“我手寫我口”的著名詩人,應該是梅州山區引以為榮的第一號人物,但在經濟大潮(也許還有其他種種原因)的淘洗下,他的後人、鄉賢,幾乎把他遺忘,能不令人感嘆“市井已忘眞國士”!同樣的遭遇和感慨,從人境廬出來,我只能是“我的心充滿惆悵”而已,何永沂就能發而為詩,且措詞流暢,清新雅致,情感引人強烈共鳴,韻味使人滿口餘香,眞使我不得不敬服他的詩才。
(五)永沂詩,有一部分是與熊鑑如出一轍的雜文體,如下例:
發配深山為學農,方知水瘦與山窮;登高縱目開生面,處處山鑲大字“忠″。
敲鑼打鼓凍雲開,不那寒宵聖旨來。任是山深更深處,也應無計避紅埃。
祠堂鑼響八方聞,運動一來會議頻。石仔低聲詢錦叔,不知今夜鬥誰人?
寄聲同志莫慌張,不接靑黃已斷糧。晨起跳完忠字舞,采回野菜一家嘗。
手捧紅書不住揚,眞眞假假滿場狂;天安門下歡呼罷,識得人間有帝皇。
文化大革命, “整死兩千萬,株聯一億人,浪費八千億人民幣。”(一九九九年四月十七日《羊城晚報》,陳國凱文章引述葉劍英語 )禍國殃民到什麽程度,這三个數字已使我們一目了然。全面否定文革以後,文壇上涌現出一大批“傷痕文學”,格律詩在這方面也有所反映。何永沂早期作品有一部份屬這方面的內容,如上述六首絶句。這些詩的風格極似竹枝詞,清新流利,風趣幽默,文革的過來人,讀後都能發出會心一笑。笑過之後又能使人從中悟出點什麽,何詩的高明處,就在這裏。
指點浮圖辯正邪,年經八百繞烟霞, 高僧建塔無回扣,不是官家豆腐渣。( 《戲説六和塔》 )
何子作此詩時,正是朱鎔基總理在九江大堤上大駡貪官“豆腐渣工程”不久,兩者“遙相呼應”,該詩遂成反腐敗格律詩中妙作。
如果説,上述諸詩我讀後只是發出會心一笑的話,那下面一詩就使我噴飯了;
門口問傳達,言官開會去,只在此樓中,酒熏不知處。
這首詩“活剝”賈島的《尋隱者不遇》:“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開放改革以來,公款喫喝,已成一大痼疾,據二零零二年《同舟共進》雜誌披露,到二零零一年,全國公款喫喝已高達二千億人民幣。在針砭這一“時弊”的各類作品中,我推崇此詩為“以少少許勝多多許”的佳作。不知讀者們認可否?
何永沂的《龍年賦龍》:“紫甲環腰一品紅,張鱗舞爪雨雲從。查根亦是鯉魚種,纔躍龍門便不同。″和《蛇年應節詩》:“五丁難拔蜀山蛇,百證後遺溯亞爺。紅杏枝頭春意鬧,烏衣巷口夕陽斜。下崗黎庶謀生計,開道官商響警車,寄語嫦娥休悔藥,廣寒雖冷不須嗟。″,也是憤世疾俗的雜文詩。
二詩寄意,一目了然,無須贅言。最妙處是《蛇詩》頷聯,從唐(劉禹錫)宋(宋祁)名句中信手拈來,渾然天成。何永沂學養、詩才、“別才”俱備,故極善集聯,如“滿地蘆花和我老(文天祥)一天幽怨欲誰諳(龔自珍)″;“九派江聲猶入夢(黃仲則)百年世事不勝悲(杜甫)″;“一鞭在手矜天下(聶紺弩)四海無人對夕陽(陳寅恪)″;“男兒臉刻黃金印(聶紺弩)游女花簪紫蔕桃(杜牧)″;“何來酪果供千佛(魯迅)卻被梅花累十年(劉克莊)″;“尋夢難忘前度事(陳寅恪)隔江猶唱後庭花(杜牧)″;“春花秋月何時了(李煜),鐵馬冰河入夢來(陸游)”;“斷無消息石橊紅(李商隱),唯見江心秋月白(白居易)”;“往以紅心遭白眼(聶紺弩),獨畱靑冢向黃昏(杜甫)”;“人世幾回傷往事(劉禹錫),桃花依舊笑春風(崔護)″等等。我對他這手功夫佩服不已,曾為之逢人説項,聽者無不拍案叫絶。此屬題外話,不贅。
(六)何永沂與熊鑑一樣,“生日雜詠”詩寫得很好,下面是何永沂的一組“羊年生日雜詠”:
靑山依舊夕陽忙,身屬雄雞世視羊。宇宙秘懸星萬點,清荷長在水中央。不解吾徒欽太白,懶譏餘子羨飛黃。材非材是都無謂,敢負醫家一白裳。
聽雨紅廬數十春,素衣墨迹雜征塵。塞中歸馬知何補,歧路亡羊已懶分。日落松崗三碗酒,詩成讀者半打人。五湖烟景凡間世,出入平安便失眞。
茫茫滄海亦曾經,逆浪橫風又一程。棱角漸圓江底石,片心長潔玉壺冰。夢回天地扁舟小,夜擁殘書白髮生。無意尋詩詩自至,可憐胸壘不曾平。
紫袍慣遠一燈靑,往往來來盡白丁。紅葉不群花五彩,清泉早濾石千層。醫人有憾難醫己,問道無緣轉問僧?亦欲江湖行載酒,也無風雨也無晴。
鶯自唱時鴉自喧,皇軒北轍我南轅。幼知竹笋先生節,誰信桃花竟有源。良藥難療心耿耿,腥風不減月娟娟。點燈待月寒窗下,潑墨焚香續舊篇。
這組詩可謂何永沂的早期代表作,抒情寄意,揮灑自如,頗具唐詩韻味。
“日落松崗三碗酒,詩成讀者半打人”、;“棱角漸圓江底石,片心長潔玉壺冰”;“紅葉不群花五彩,清泉早濾石千層”;“幼知竹笋先生節,誰信桃花竟有源”;“醫人有憾難醫己,問道無緣轉問僧?″都是極具藝術美感的當代詩詞佳句。
另一組《五十七歲生日雜詠》,也是篇篇錦繡,字字珠璣之作。
“生於亂患早無童,正値劉三唱大風。”感嘆生於憂患,無可奈何。
“醫界容身天不薄,詩箋寄意筆難收。”自慰立錐有地,幷抒發願拋心力作詩人的志向。
“不履不衫穿鬧市,我思我在看塵寰。”孤高傲世,冷眼向洋,典出西哲笛卡兒,非冬烘先生所能為之。
“我是夢中傳彩筆,誰來紙上閲滄桑。”天生我材,未必有用,如此一聯,幾多感慨。
“漫道懸壺非救世,何堪因禍只得詩。”獨善其身而不得,漫道兼濟天下。讀之令人愴然欲涕。
“長街賣劍逢牛二,廟宇揮旗創癟三。”英雄末路,楊志賣刀,更逢癟三高居廟宇,牛二橫行長街,眞不知該“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 英雄淚″。
“願人長久共嬋娟,過了明天又一年。難得糊塗肝膽雪,不如歸去口頭禪……”音韻清新流利,意境極盡纏綿;“難得糊塗”對“不如歸去”、“肝膽雪”對“口頭禪”,把格律詩寫到這種程度,藝臻化境矣!
篇幅所限,這裏就不可能一一例舉、賞析了。
(七)上世紀八十年代,聶紺弩的《散宜生詩》橫空出世,整个格律詩壇乃至文學界為之震動,大家一致贊嘆:“如此新聲世所稀”。詩人中,受“紺弩體”影響最大的,據我所知,當推何永沂。下面,以他的近作《三笑》為例:
萬劫誰能不入魔,送他一朵曼陀羅。刀山劍樹飄皇幟,馬面牛頭唱鬼歌。材不材間且混沌,我存我處費吟哦。中秋學士問宮闕,笑倒天涯春夢婆。
燈前開卷史如麻,笑看人間亂墜花。正教居然紅有最,春山老矣綠無涯。借眞名士一盅酒,配鐵觀音極品茶。此日尙存頭可雪,尙能高處嘯烟霞。
小樓聽雨惜花枝,草長楊垂鶯亂飛。總有人知春去處,豈無詩送夕斜時。嶺南紅豆思佳客,塞上殘星拂大旗。得點自由存个性,笑他舍我問其誰。
這三首詩,比之本文上面引述的《羊年生日》五首律詩,風格判若兩人,置諸《散宜生詩》,足以“混珠”。曾被聶紺弩認為可相對談詩的舒蕪先生讀罷致何永沂曰:“大詩《三笑》三律,曼衍魚龍,憂深慮遠,吾於筆墨外窺其用心,即以‘我存我處費吟哦’品之……”舒蕪歷來不主張靑年人學格律詩,唯對聶紺弩推崇備致,曾在致筆者信中稱“……及見《散宜生詩》,自覺去詩道遠哉遙遙,從此絶對擱筆”。其讀及何永沂《三笑》三律,即願以“我存我處費吟哦”品之,足見永沂此詩與紺弩詩“庶幾近之”。何永沂後期詩作,如:“漫信先憂空拜廟,不求甚解亂翻書”;“秋好天凉説什麽?荒雞非是白天鵝”;“莫嗟女主碑無字,不許刑天思有頭”;“曾經宦海當頭棒,慣看荒原大雪花”;“詩草但開生面目,牢騷無損老頭皮”;“一自臨風聽蕭瑟,再難得句不蒼凉”等等,都與《散宜生詩》一樣,帶有一種詩仙般的靈氣。
(八)行文至此,古典詩詞愛好者,廣東海馬養殖場的海馬養殖專家陳綿欽教授提醒我説,照您這樣寫下去,豈不成了《何詩小札》?看來,限於篇幅,已不可能對《點燈集》逐首賞析了。
總而言之,何永沂詩,就如他詩集封面中的集句聯:“雜花生樹,亂石崩雲″。不知何兄此聯原意如何,我的理解是:雜花生樹,別具美色,亂石崩雲,獨標高節。自古詩無達詁,何況我只是个回城知靑,養海馬的幹活,實在無法將何詩之妙完全訴諸筆墨。諸位欲賞何詩,還請自讀《點燈集》。
最後,順附舊作《番禺小飲•奉和何永沂先生》打油拙作二律,聊博讀者一笑。
京華舊事已如烟,一己哀傷未忍言。如此江山如此日,是何世界是何年?喉嚨尙在難開口,道義曾擔暫息肩。風雨如磐人不察,書攤又賣《艷陽天》。
不唱頌歌唱挽歌,非關落魄鄭元和。人生能得幾回醉?劫海曾經一陣波。自把羊毫來揾食,誰持猴棒去降魔?和詩搜得枯腸盡,敬獻騷壇何大哥。
當電子計算機打出了九百二十八(首)這个數字時,就是説這个集子終於編成了。昔我曾有詩道:“於國於家猶廢紙,編成哭笑擲江湖″。聶詩説得更妙:“詩拋平地飄飄舉,管得風流嫁與誰″。
九百二十八首詩詞(另加對聯七副、集句聯一百六十二對),不多但也不少了,時間跨度三十七年。其實我寫舊體詩還要早一些,是在高中時代,後進了醫學院,一心一意學醫,偶讀詩詞亦純為調節一下精神,想不到半途殺出个“文化大革命″,重新激活了我的詩詞細胞,以後便是欲罷不能了。
一九九五年用準印證出了第一卷《點燈集》,後又有電腦排印的《點燈續集》,近年不斷有朋友建議我正式出版一卷《點燈全集》,災梨禍棗之事,豈能不愼。特別是醫務纏身,醫書積案,不敢稍懈,詩不過是餘事而已,便一再拖了下來。寫到這裏有幾件事不得不記,先是廣西著名詩人汪民全先生來信道,他有深度近視,但《點燈集》已讀了五遍,一邊讀,“內人在旁邊聽″;去年安徽大學文學院學者詩人馬君驊先生信中告我,他患目疾,自稱半盲老人,持放大鏡反復閲讀《點燈》詩,“用卡片抄下幾十副詩句佳聯,在手邊常讀常新”,“有的佳句,在反復玩味之餘,興猶未盡,忽而興來就用宣紙寫出,挂在書架旁再三再四玩賞” ;而曾經為營救聶紺弩出獄而奔走的“女朱家″朱靜芳詩人近日來信道:“您的大作,尤其是詩,這幾年我幾乎天天睡時躺在牀上總要拜讀幾首才入睡,因詩太好了,眞是入墨三分,百讀不厭,書就放在牀頭,當然我對時版新書也要看,可吸引力沒有《點燈集》強,語奇思深,越讀越有味。″這幾位前輩年過古稀,信中之語,出自肺腑,也沒有必要蒙騙我,只不過余於詩道,幷非“科班″,眞不知道自己的詩是否眞好,不敢相信而已。但不管怎樣,前輩的鼓勵給我壯了膽,纔有眼前這卷《點燈集》。
鄧步峰兄幫助聯繫出版事宜,李汝倫兄病中賜序,而李經綸兄為我寫序是第二次了;陳永正兄為本集題籤,林鍇兄為我設計封面,親書余集句聯“雜花生樹,亂石崩雲″;還有本書開端已錄出的各家友好、前輩的評語,均令我感到詩情的可貴;邵燕祥兄慨允我引錄他的大文《當代打油詩叢書弁言》,陳章兄苦為稻粱謀之餘為拙詩寫出長文作評,在此均致以深摯的感謝。集句聯部份,開端的“永沂集聯″四字是程千帆教授去世前二个月為我所題,上有“二八佳人″印章,燈下觀賞,不禁慨從中來。扉頁題籤,封底的篆章乃出自亡友陶公景明的手筆,“平生風義兼師友″,陶公生前對吾詩寵愛有加,希望拙集出版能使他的在天之靈感到快慰。
二零零三年於點燈書屋